傍晚八点多钟，下了班，我赶往先锋地产公司，顾美华正在等著我。
办公室灯火辉煌，丝毫没有即将下班收工的懒散，一众地产经纪仍在忙著打电话、查电脑资料、接待客人，一派忙碌景象。
我好奇问:"你们通常几点下班?"
顾女士苦笑:"没准点。几时完成工作，几时下班。因为很多人都是下了班才有时间去看楼、来签约等等，有一次，我为了要等一个客人的支票，直到半夜十二点。这都不算惨，最辛苦是打风下雨天，带客看楼。"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苦恼。每个人，都不容易。
顾美华说:"叶小姐，不如这样吧，你先付小订(头期款的一部分)，表示诚意，我就尽快把钥匙交给你。"
"我该怎麽做呢?"
"你写张划线支票给我，抬头写先锋地产，反正明天银行开门，我们公司才能入数，只要你这两天内把钱转入支票户口就好。"
我想想，也行，便坐下来，开好支票给她，十万元。
她接过支票，谨慎地说:"叶小姐，假如你放弃成交的话，这十万元，就不会退给你了，你真想好了吧?"
我点点头。这笔钱，假如回不来了，就当作当日庞一康的夜更护理，白做了。
顾美华把钥匙交到我的手里，我们来到铺门前，她示意我试一下开门。
我蹲到地上，打开连接地面的铁闸，两人合力，用劲把铁门往上拉:"嘿"地一声，铁闸应声卷上去，就著街头的灯光，我们找到室内的开关掣，打开电灯。
只见铺子里的柜台空空荡荡，顾美华解释:"老夫妇已经把毛冷全部捐给救世军了，他们两人最近都先後中风，已经无力打理铺头了，儿女都事业有成，每人都有给他们生活费，所以，他们也懒得再做包租公包租婆，索性卖了铺子，套现後，把钱分给子女。"
我"哦"一声，不知怎样回答。
环顾室内，倒也整齐，但是，墙上还挂著古老的美女月历、旧报纸也糊了一墙，残旧破败的景象还是一目了然的。
我问:"那，这些东西，怎麽办?"
顾美华说:"我们地产公司手上一般都有些相熟的装修公司，我给你名片，你挑一家，叫他们清拆时，顺手把这些都处理掉吧。"
她递给我一迭名片。
这几张纸、几个字上，我又怎能分辨出哪间公司好、哪间公司坏呢?
我为难地说:"顾小姐，不如你介绍一间熟悉装修商铺的公司给我吧。"
她果断地从我手中拿过那迭名片，数呀数，数到其中一张，抽出来，"诺，这间吧，枫发装修，这个老板是个很有干劲的年轻人，三十多岁，但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经验。"
我看一看她展示的名片:"朱劲华。"
"好，那就这间吧。"我收起名片，"我明天call他。"
想了想，又说:"顾小姐，这样好不好，我还是把钥匙交给你，请这位朱生跟你联络。你看，我的作息时间不稳，不太好相约别人。"
她大方地接过钥匙:"好，你如果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过了两天，顾美华叫我有空去铺子跟装修公司老板见面谈谈。说他正在那里开工呢。
我来到渣甸坊的铺子时，正见到两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把柜台和建筑垃圾一股脑儿地往一辆停泊在门外的卡车上扔。
我走近前，自我介绍:"两位好!我姓叶，是这里的业主，你们是顾小姐介绍来的吗?"
这时，其中一位染著啡色头发的壮实青年笑著跟我打招呼:"叶小姐，你好，我是朱劲华。顾小姐交代过了，说你会过来看看，顺便跟我谈谈装修的事。"
我好奇地偷瞄著他的手臂，左前臂上纹著龙，斑斑鳞片，精致细腻，右前臂上是苹虎，同样根根毛倒竪，清晰可辨。他见我神情搞笑，倒并非反感，忍不住将T恤撸得老高，让我看个明白。我笑问:"哗，你这个，痛不痛的呀?"
他点头:"痛呀，怎麽不痛。不过，自己觉得很威风呀。"
说实话，如果走在街上，遇见这样的"金毛飞"，我是唯恐避之则吉的。
他脖子上也像一般的建筑工人一样，戴著一条粗粗的金链，明晃晃地刺人眼楮。
但是，他不像街头小混混般一脸戾气，而是一脸温和的表情，还有一种自信。
我好奇问:"听说你做这行有二十年经验?可是你好像很年轻呀!"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哎，我读书不成嘛。十五岁就出来工作了。没学历，又没经验，只好到地盘做小工呀，做了十年，就跟著师傅开了装修公司，正好遇上九十年代香港楼市腾飞，托赖，生意不错，师傅故世後，公司就交给我打理了。转眼快十年了。前後可不就干了二十年了嘛。"
我想，他真不简单，我现在二十六七岁，还一事无成呢，他那时已经跟著师傅创业了。香港地，真是藏龙卧虎呀。我对他肃然起敬。
他接著说:"哦，对了，叶小姐，今天我们会把这铺子清拆了。我们的工人工资是每人每天八百元，另有垃圾场的垃圾处理费若干。装修时的用料，你自己去挑，自己去买，你也可以叫我们代买，我们公司只收工资，其它一切费用都不会另收的了。材料费是多少，我们就照价收多少。"
我应:"好的。"
虽然我完全不懂装修工程，但听他这样说，觉得也很合理。
我问:"要几天装修完?"
他反问:"你打算怎麽装?做哪一行?"
我楞住了，我从没想过这间铺子会做哪一行，我实话实说:"呃，其实，我买这铺子，是打算放租的，并没有特定的行业。朱生你看怎麽装修比较好。说实话，这铺子本来的生意很惨淡的。但我希望把它搞旺起来。"
朱劲华笑著说:"叶小姐，你叫我华仔就可以了。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不要花费太多的钱在装修上面，因为租客将来可能有他们自己的打算。香港地，就是浪费太严重，很多人家，买来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旧有的全部砸掉，重新装修。很多房子都是才装修一两年，换一手业主，又装修一遍。将军澳堆填区呀，到处是建筑垃圾，很不环保的。我自己做建筑，都很心痛那些崭新的材料，被当作废物扔掉。"
我对他的好感加深了，觉得这个"金毛飞"不错呀，说话有条有理，大约长年跟各种客户打交道，变得能说会道吧。
我问:"那你说，我应该怎麽装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诚恳地说:"这样吧，我们只是把旧有的拆掉，里面清空後，会显得面积很大很实用。只做门面功夫就好。嗯，我想想，你看，周围很多名店进驻，不如我们就是把门换一下，你这个铺子好，三面单边，不可多得，实际上也没多少泥水活儿要做，干脆，把这些门全部拆掉，换成玻璃门，不锈钢包框，让途经的人一目了然。你觉得行吗?"
说实话，我根本不懂，但我是女孩子，喜欢玻璃和不锈钢亮闪闪的感觉。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好吧，由你发板。干脆材料也请你替我买来，一切交由你负责。你到时拿receipt给我就行了。"
他应道:"好。叶小姐，你是个爽快人，我也清心直说，如果没别的问题了，我要干活了。"
我笑著站到一边，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再到铺头，我大吃一惊，陈旧破烂的卷闸门被撬走了，另三面对著街道的墙也是空空如也，基本上，应该这样说，我的店铺，已经不存在了!
简直不是遇到了贼，而是遇到了强盗、不，是鬼子进村了!
几乎就和日本侵略中国时，满目疮痍的场面一模一样。
只有一堵頽垣断壁，裸露在街边。
我花了1498万元，就买回这样一段頽墙?!
我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顾美华:"顾小姐，你介绍的好人!你快来看看，我这铺头，变成什麽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