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律师轻轻说，"叶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老人已经发出微微的酣声，我转身走向黎律师示意的桌边。
黎律师摊开文件，说:"叶姑娘，这一份是雇佣合约，庞生希望你能陪著他走完最後这一程。所以三姨太今早跟你提的私家看护协议，还是有效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但请不要考虑太久。"
他向床的方向努努嘴:"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勉为其难，顺一顺他的意吧。当作做善事也行，陪陪他。他现在的情况，也确实需要私家看护贴身跟著。不是有意要用钱砸你。相信叶姑娘你是个明白人。"
每天，我头戴护士帽、身穿护士裙、脚踏护士鞋、背著医药箱，一本正经地跟在庞某身边，出入医院、公司、庞家大宅，甚至公共场合。镁光灯闪处，我知道自己与庞一康一起，被摄入镜头，我表情麻木地面对镜头。
街头巷尾，茶馀饭後，报纸、电视、电台、杂志，任何一个可以自由发表言论的场合，人们都在议论著，这位姑娘，怎样成为一个髦至老人的第六位姨太太。
我说我不是，谁信?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麽。
这个世界上，除了钱，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所追求的，比如人性、比如与人为善、比如助人为快乐之本、比如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我没有那麽伟大，但是，我愿意尽我的本份。我学医护的时候，想的，就是要为需要的人，付出我所有。
不是因为有所得，才付出；是因为我的付出，令我有所得。
世人的眼光，有时会被某些颜色掩盖，但庞一康用一亿，买我的勇气。他成功了。
我现在，浑身都是勇。
断了後路，就会勇往直前。我有一亿，我不必为钱，做事；我为我的心，做事。
庞一康的健康渐渐恶化，精神好的时候，他便跟我说说闲话。
他仔细地敍说著他的每一段婚姻，如数家珍。他说，"我把给女人名份，当作慈善事业来做。"
我骇笑。
谁说不是呢，社会上越来越多年纪老大不小的女人嫁不出去，嫁了的女人，又怨嫁得不好。
庞一康说:"我给她们名份，给她们金钱，给她们地位，让她们衣食无忧，也连带著，照顾了她们的家人，我养五房太太，五房太太背後，有五个家庭受惠，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因为她们成了我的女人而不必为口奔驰，没书读的，可以读书了；没工作的，可以做生意了；生意破产的，可以重头来过了。谁说这不是一项慈善事业。很多人，喜欢为社会捐款，我倒是认为，如果，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把自己的事业经营好，把家人照顾妥当，不必向社会伸手，对社会就是莫大的贡献。中国人有句古话，皇帝也有几家穷亲戚呢。如果我们把自己的穷亲戚都照顾周到，社会上就会减少很多穷人了。何必山长水远地去找个陌生人捐助呢。做好你本份，已经很好啦。叶姑娘，你说对不对?"
我惊异於老人的智慧，是如此奇特，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他以娶几房姨太太，当作对社会做贡献，真是可笑得很，但，他又没有强抢淫虐，都是这些女人心甘情愿地嫁入庞门。
大太太，冥寿七十八岁。那是和庞一康青梅竹马的邻居大小姐，十九岁生孩子得了产後风，不幸身故。大房只有一位公子，也已年届六十。
二太太，六十七岁，八岁那年因家贫，被卖给人家做了陪嫁丫环，大太太死後，就负起了养育小少爷的责任，跟在奶妈身後，亦母亦伴地陪著小少爷长大。到了十六岁，庞一康把她收为二房，为庞氏生了九个子女。因为没多少文化，平时足不出户，专心在家做女红，养儿育女。
三太太，五十四岁，出身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甘为人妾，为庞一康生了七个孩子，陪著庞一康出入社交场合最多的，是她，社会上也以她为庞氏的主心骨，她的子女也成为庞氏集团的主力管理层。阿尊是她最小的孩子。
四太太，四十六岁，是庞一康的秘书，庞一康为人风趣幽默，两人在一起共事，日久生情。生了四个孩子，每年的公司年会上，偶然能见到她的身影，她趁机回去敍旧，其它场合，鲜少露面。
五太太，三十四岁，中学毕业後，因家贫，十七岁便出社会打工，任地产公司经纪，生了两个孩子，近年庞一康减少看楼，有好的楼盘、铺位，都交由五太太出面，她决定买卖与否，在人们眼中，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庞氏七十岁娶少妻，更三年抱俩时，成为轰动社会的新闻。
我跟庞一康开玩笑:"庞生，那些电视明星小生算什麽，你才是师奶杀手呢!你看你，每个年龄层，你都有一位'太太'，真是厉害。我虽不是你太太，也被社会上戏称做六姨太，人们非要让你凑够数不可呢!"
他哈哈大笑:"对呀，我最小的女儿，才六岁呀!我身边，什麽年龄的女人都有。齐了。此生无憾矣!"
他说:"我喜欢对女人好。女人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如果你对她好，她会更多地回报你，对你加倍地好。女人会比男人更忠诚，更愿意付出。我把我的生意，交给我的太太去管，十分放心。"
我说:"哦，原来你是把太太当作安全堡垒，她们其实是你忠实的管家婆!"
他得意地笑。
偶而，他还会跟我说说他小时候的趣事~~~
说起曾祖母，某年做寿，家中买来一个小丫环，才五岁。穷人家卖孩子，多数是因为吃不饱饭，卖给富人家做丫环，好歹有口饭吃，留在自家，可能只有饿死一途了。老人做寿，家中备下了很多寿面、寿包，供客人享用。但很多客人，也就是意思到了为算，一碗寿面，吃一口，便放下了。这小丫环，便偷偷把客人吃剩的面，吃了。左一碗，右一碗......第二天，家人遍寻不著她的人影，直到有人在床底发现她，手中捧著一碗寿面，嘴里还含著一口，活活撑死了。
另一个故事，有点灵异。他的表妹，是一个很"眼窄"的人，广东话，意即喜欢眼红别人的东西。庞一康小的时候，就是个受宠爱的大少爷，这位表妹，见他有什麽稀奇玩意儿到手，哭闹著也要有一份。有时，康少的外婆送来一把刀，这位表妹，就闹著要一个娃娃。总之是不能少了她的那一份。不幸表妹短命。但家人依然会在桌脚给她供一份属於她的玩具。有一天，家中新买来的小丫环，突然满地打滚，肚子痛。祖母一想，小丫环也只有几岁大，贪玩。祖母也不叫请大夫，捉住她手问:"你是不是拿了桌脚下的布娃娃?"丫环泪眼汪汪地点头称是。祖母厉声斥责:"这是表小姐的玩意儿，是该你拿来玩儿的吗?还不快把布娃娃还回去!"小丫环哭著把布娃娃放回桌脚，祖母示意，让她跪在桌脚前，连磕三个大响头，烧香拜祭，大喊"我错了，我再也不拿表小姐的布娃娃了。"拜完，丫环的肚子也不疼了。
庞一康每天跟我絮絮地说著闲话，我也不觉闷，反倒觉得有趣。他说:"叶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的老婆孩子，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二太太以前跟我可以敍敍，但她八年前患了老人痴呆。孩子们呢，我才一开个头，他们调头就走，各做各的事去了。"
我笑:"因为我是跟著爷爷奶奶长大的，他们平时没事，就爱跟我说旧事。我习惯了，觉得好玩，就爱听老人说故事。现在的年轻人，都怕听。"
庞一康说:"嗯，看来，我们这也是有缘。"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缘，庞一康在半年後去逝，我们缘尽。
但是，我受益匪浅。他赠与的一亿元，我买入铜锣湾轩尼诗道上的一幢老式酒楼，两年後升值四倍，我以四亿二千万元卖出，这幢战前旧楼，新买家计划建成一座楼高七十二层的商业大厦。据说，他将赚数十亿元。但，这是他的事，跟我无关。钱是赚不尽的，我只赚该我赚的那部分。
我在渣甸坊的铺子，升到六千万元，租客请先锋地产的顾美华跟我商量，愿意以市价买入，我答应了。他们生意也做得很好，公司成功上市了。
我很乐意把我的商铺投资生意，交由顾华华做顾问，她建议我买下Sogo百货背後东角道的商铺，四年後的今天卖出，升值八倍。我的资产在膨胀。
几时停手?
好像灰姑娘穿上了红舞鞋，我在铜锣湾一带的商铺买卖中，不断跳舞旋转，无法停下。
我成了铜锣湾商铺女王。
Ken，娶了他的小师妹，我去喝喜酒，送去一对纯金打造的娃娃做贺礼。俗是俗了点，可是，对於女人来说，金子，永远都是最可靠的宝贝，穷的时候，可以换成钱。
我去到周的墓地，摆一束勿忘我，我见到一个坐轮椅的女人，神情呆滞。脸上没有哀伤。她看见我，目光淡然地扫过，望向别处。她永远，也不愿承认，周爱上了别人。对一些人来说，有些事，可以在心里知道，不可以说。
现在是2009年的年末，圣诞钟声响起时，我就会想起我们曾有的快乐，一直到新年的元旦。我会去兰桂坊喝点酒，跳跳舞。有很多西人，他们不介意我的年华渐渐老去。
我已经不会爱人。
因为，我曾经深爱过。。。。。。
P.S.
故事写完了。因为，在拿到一亿之後，还可以怎样发展故事情节，我有点疑惑。索性不要再吊大家的胃口了。自己都嫌烦呢。
後面两个小丫环的故事，是我家老爷的敍述。老人八十了。常常说著家道中落前的富贵荣华，觉得这两个故事和奇坛match到，便记下来。
多谢大家捧场!
写得不太好，请原谅。每位朋友的意见，都很中肯，我会接受，慢慢修改。
可是，改了也没地方出版。(之前想挖坑，就因为听见出版要钱，生气。)我本意写这个故事，针对的是大陆读者，所以有朋友说，女主像兼职导游。hahaha......
大陆出版社的朋友，无论哪一位，都开口要钱。我跟另一位网友的婆婆一样，情愿就不出书了呢!
写，是为了排遣一些寂寞。
再次，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