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把车子泊在停车场，送我回家。
刚到我家楼下，便见到一辆黑色加长林肯房车，静静地停在门口，我们走近前，看见车牌号码，我心里"格登"一声:"这是庞家的车子。"
果然，见到我，司机下车，叫一声:"叶姑娘!"
我只好讪讪地应一声:"你好!"
司机来到我们面前，说:"叶姑娘，庞生叫我来车你。"
Ken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犹豫著......
这时，车後座的门打开，一位中年男士下车，自我介绍说:"叶姑娘，是吗?你好!我是黎律师，庞先生请我来，希望能请你去见他一面。"
他穿著一套黑色办公西装，白衬衣，打著浅紫色斜纹领带，一副粗粗的黑框眼镜，一副扑克面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很平凡很普通的样子。
我不明白为什麽庞一康会让一个律师来请我。
Ken拉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理会。
黎律师说:"叶姑娘，庞生没有恶意，只是要见你一面，如果你的朋友不放心，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必他跟著了，我自己去吧。"
转头对Ken说:"肯，你回去吧。拜拜。"
Ken对著律师怒目而视，又无可奈何。他对我现在的事，所知甚少，而刚才听他一番质疑，我已经把他排除在我人生计划之外。不，他不再是我那杯茶。
事件发生时，我妈妈只会质疑旁人怎麽将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拉到一起，决不会怀疑自己女儿和这老人有什麽苟且之事，因为她爱我。
如果Ken爱我，他就不该怀疑我。他还是爱他自己多一点。
司机为我打开车门，我跟著黎律师上了车。
一路无话，车子来到医院，我跟著黎律师来到庞一康的病房。
他坐在饭桌前，戴著头套的样子，有点滑稽，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庞一康抬头，看到我，向我招手:"来，叶姑娘，过来。"
我和黎律师站到他面前，他指指黎律师:"啊，黎律师，不用我介绍了，你们认识了吧?"
我点点头，问:"庞生，感觉怎样?有没有什麽不适?"
他说:"还可以吧，听医生说，切一点细胞化验，没有做其它的。很快就缝上了，所以我现在还没变傻子。脑袋还正常。哈哈哈。"
我和黎律师互相望望，尴尬地陪著他嘿嘿干笑两声。
庞一康指指椅子:"来，坐。"
我迟疑著，看看黎律师，不知自己的身份，合不合适坐在他身边。
黎律师点点头。我坐下。黎律师打开一直随身的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夹，站在我们身後，翻看著。
我端详著庞一康，觉得他气色不错，顺口说:"庞生，你看起来很好。"
庞一康对我说:"叶姑娘，听说，我们家人要用月薪十万，请你做我的私家看护，被你拒绝了哦。有志气!没有见钱眼开嘛。嘿嘿。我知道你很需要钱呀。我和你，是知己知彼。嘿嘿。你知道，我这样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离那头(死亡)很近啦，我现在除了钱，一无所有。健康、快乐、家庭和睦......"他眯著眼，像要睡著的样子。
我站起来，斟了水，放一杯在庞一康面前，递一杯给黎律师，自己端起一杯喝著。
三个人都低头喝水。
过了一会儿，庞一康对身後的黎律师招招手:"黎律师，麻烦你。"
黎律师趋前，把一张支票放在我的面前。
庞一康指指支票，说:"我不打算在遗嘱里写你的名字啦，省得我死了，别人再向你兜头淋狗s，你一个小女孩子，承受不了这麽大的社会舆论压力。索性现在就趁我清醒，把事情处理了。诺，你看看，够不够。"
我仔细地数著支票後面的零。八个。
我大吃一惊，像被火烫著了一样，把支票推回他面前:"庞生，这，这......我无功不受禄!"
庞一康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深深的眼窝，看上去显得疲惫而无力。
他缓缓地说:"叶姑娘，你知道吗，我有五个太太，23个子女，他们都算是我的亲人，身边也仆佣如云，但是，那麽多亲密的人，我现在这个样子，老而不中用啦，像那个，那个出恭，那样的事，没有一个人为我做的。那天晚上，你为我做的，我一直都记著，你知道吗，那时，我已经有八天没有大解了。很辛苦。"
我点头:"庞生，这个我是知道的，因为医嘱里有写。这也是我的责任，我应该做的。"
他摇摇手:"不是这样。这种事，医院里都安排有阿姐(护工)来做，护士是不愿做的。我看你，也是家境小康的中产阶级出身，受过良好教育，像这样的身份的孩子，在当时，毫不犹豫地为我这个陌生老人，做应该是我亲人做的事，我很感动。当时我就跟自己说，要对这孩子好一点。"
他顿了顿，喝口水，笑咪咪地说:"外面唱你是我的六姨太。这我可不敢当!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呀。哈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跟著他轻笑。黎律师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他诚恳地把支票推回我面前:"叶姑娘，你看，我这麽个人，除了钱，也没有什麽能给你的了。将来，我身後，保不定会有人往你身上泼污水，到那时，我也帮不上你，旁的人，也没有谁会来帮你。这世界，钱的声音最大。你与其将来受委屈，不如索性就收下了，将来让钱来替你说话，或者，用钱来堵某些人的嘴。你要相信我，一个八十岁老人的智慧。好不好?"
我为难地看看黎律师，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不知如何是好。
庞一康喘著粗气说:"我累了，你扶我上床躺著。"
他老实不客气地把手搭在了我肩头。
我只好支撑著他，慢慢地把他扶到床边，让他躺下。
任由支票躺在桌上。
他闭上眼睛，我替他盖好被子，垂手站在床前，看著他。黎律师一直站在房间中央。
过了一会儿，庞一康又微微地睁了睁眼，手指向黎律师。他显然是很累了，气若游丝，黎律师近前，俯身侧耳听他吩咐:"把支票给她。跟她说......"
黎律师回身走到桌前，拿起支票，塞到我手中:"叶小姐，支票请你一定收下。这里是一亿。庞先生的净资产是两百多亿，等於他从自己的两百元里抽出一元给你，表示他的谢意。对於他来说，一亿不算什麽，对於我们普通人来说，这当然是笔巨款了。庞生的意思，希望你能常来看望他，在他有生之年，能够得到你的照顾。他信任你。他身边虽然人很多，但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请你不要拒绝老人的好意。"
我接过支票，低下头，重新审视著这一串零，眼睛有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