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上便与赵紫薇电联，向她说明来意。
赵紫薇来开的门，转头向房间喊:"叶不落，出来一下。"
我们几人站在客厅里，包租婆梁婆婆端坐沙发，见到来了年轻人，大约之前赵紫薇跟她说明了有客要来，她这时的表现，不再反感来人，热情地招呼我们。
叶不落慢吞吞地从房里出来，阿才忙拿出摄影器材，要替她拍照。叶不落抗拒地抬起两臂，遮住头脸，嘴里嚷著:"做什麽!做什麽!我不要拍照。"
梁婆婆反倒兴奋地问:"可不可以替我照一张相片，将来留做我的'车头相'。"
阿才笑道:"阿婆，我帮你影靓些，给你家人看。不要说'车头相'这样的话，大吉利是，你会长命百岁的。"
梁婆婆又拉著赵紫薇说:"阿薇呀，来，叫上弟弟，我们一起合个影。"
赵紫薇笑笑，抱过儿子，三人端坐，让阿才拍照。
叶不落在一旁，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底来干什麽的!"
我们这才想起，她才是我们的目的呢。
阿才逗她:"你看，大家影相影得那麽高兴，哥哥替你也照一张好不好?"
叶不落嘟著嘴:"不好。"
赵紫薇怜爱地抚弄一下她的头发，说:"来，安娣替你梳梳头，打扮漂亮一点，给哥哥影一张吧。"
叶不落耍手拧头:"不，我不要。"
章姑娘向我们示意:"好吧，阿落不要影，就别影了，我们赶紧走吧。梁婆婆，下次我们再来探望你。今天要带阿落上街去了。"
叶不落警?地问:"干嘛带我上街?我不去。"
赵紫薇打圆场:"你看，章姑娘和王小姐，之前你不是才见过吗?她们不是坏人。她们喜欢你，才带你上街呀。安娣要照顾仔仔，平时很少带你上街玩对不对，你跟著她们去玩玩吧。"
叶不落一脸不高兴，一扭身，回了房，"嘭"地一声，把房门关上。
我们几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章姑娘走到房门前，敲门:"阿落，我可以进来吗?"
她推门而入。
过了一会儿，只见叶不落一脸泪水，紧紧握著章姑娘的手，两人出了客厅。
章姑娘看看梁婆婆，掩饰道:"我跟阿落说清楚了，她知道要去哪里了，她愿意跟我们走。赵小姐，辛苦你了。我们稍後跟你联络。"
我、阿才、赵紫薇，互相望望，都心知肚明了。梁婆婆看来对这个外来的叶不落不甚关心，在逗著小男孩玩耍。
我们拥著叶不落出门，赵薇紫把我们送到楼下。
上了车，我坐在司机座旁的副驾驶位上，回过头去，向後座问:"章姑娘，你是怎样说动阿落肯跟我们走的?"
"我告诉阿落，我怀疑她涉及谋杀案，如果她现在不跟我们去警局，将来她会作为犯人受审。但是如果现在去差馆，她就没事。阿落，对不对?章姑娘没有隐瞒你什麽吧?"
叶不落点点头。
我重新坐好，望著後视镜里的叶不落，一脸寞然，又有点惶惶然的样子，著实可怜。
章姑娘对我说:"其实，青少年希望人们把他们当作大人看待，所以，有什麽事，清心直说，跟他们商量，总好过以命令的口吻跟他们说话。别以为他们什麽都不懂呵，他们其实在心里，是把自己当作大人的。"
我点点头。虽然不太懂青少年心理，但自己也经历过青春期，明白那种自以为长大，却又不被承认的痛苦。
到了旺角警署，我们一行人来到报警接待处，跟接待员说，约了王督察。
过了一会儿，一位浓眉大眼，英俊挺拔的警官，快步向我们走来:"各位好，我是王督察，请问哪一位是王小姐?章姑娘?"
我上前，与他握手:"王督察，我是《现代快报》的王心儿，"指指章姑娘和阿才，"这位是社署的章姑娘，这位是我们报馆记者，郑生跟你说了吧，这单case，我们要做独家。"
王督察点点头，领著我们往里走。七拐八弯，绕过一间间的办公室，终於来到一间问讯室。另有一位警官，早已等候在那里。
王督察介绍:"这位是我们警察总部派来的心理专家李sir。"
李sir向大家招呼，陪同王督察进入问讯室。
王督察请我们在室外通过观察窗看室内的情景。叶不落紧紧握著章姑娘的手，不肯放开。王督察答应章姑娘跟著，看他们落座。
房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普通的桌子，桌前坐著王督察、李sir，对面是叶不落和章姑娘。我和阿才在窗外看著室内的情形。
王督察:"叶不落，你最近经常做恶梦?"
叶不落不说话，点头。
李sir:"你可以说说梦里的情形吗?"
"有个无头鬼，追著我。"
"无头鬼是谁?"
"阿细。"
"阿细是谁?"
"朋友。"
"阿细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反正大家就是叫她阿细。"
"阿细住哪里?"
"天平村。"
"你平时还和谁一起玩?"
"阿飞、龙哥、波头、妹妹(Miu1 Miu)。"
"阿细现在在哪里?"
"阿细死了。"
"在哪里死的?"
"尖沙咀的唐楼。"
"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
"龙哥会打死我的。"
"我们保证，没有人敢打你。如果阿细真死了，就是谋杀案，你知道吗?"
"知。章姑娘话我知。"
"如果你不说出来整件事，你也有罪，知道吗?"
"我，我也有份打阿细，我也要坐牢了吧。"
"如果你讲出实情，法官会酌情减轻你的罪。可以不用坐牢。但你要指证别人。"
"那我会没有朋友的。"
"这样的朋友，你不害怕跟他们在一起吗?"
"怕。"
"那你说出来，把他们拉去坐牢，你就不必再怕他们。"
"那我就没有朋友了。"
"你会有新的好朋友的。"
"没有人理我。"
"不会没人理你的。你看，照顾你的赵安娣(antie)不是对你很好吗?"
"嗯。"
"章姑娘、王小姐，都很关心你。"
"他们是大人。"
"你会有同年龄的朋友的。不要担心，不要怕。"
"做二五仔，出卖朋友，会没人理的。"
"你揭发的是谋杀案。坏朋友才怕你。好人会跟你做朋友的。"
"我是坏孩子，没有好人愿跟我做朋友。"
"如果你揭发了他们，你就变成好人了。"
"真的吗?"
"当然真的，阿sir不骗你，会给你发一个'好市民奖'。"
"那，他们会打死我，像打死阿细一样。"
"阿细是怎麽被打死的?"
"龙哥叫她脱光衣服，她不肯，波头箍她的颈，我们大家一起上前去帮她脱，她踢我们，咬波头，龙哥就打她，我们跟著打，後来，她就翻白眼了。龙哥说她死了。"
"龙哥是谁?"
"不知道。大家都叫他龙哥。"
"他住哪里?"
"不知道。"
"你们怎麽认识的?"
"在尖沙咀海旁，通宵不回家，互相就认识了。龙哥有很多主意，是我们的老大。"
"那後来阿细怎样了?"
"龙哥跟波头、阿飞，把她的头割下来，我和妹妹吓哭了，龙哥就叫我们先走了。"
"後来你就做恶梦了，是吗?"
"嗯。"
"梦见什麽了?"
"梦见阿细追问我，她的头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叫她不要问我，她每天都来追著我问。我好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