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康2010-02-27 00:32:24
我打开衣柜,把衣服逐件挂好,把行李包扔进去,把化妆袋取出来。看看大衣柜底部的保险箱,想一想,没什麽值钱的,重新关上它。
三十岁以後,不化妆,见不得人了。脸上的红润开始褪去,青黄的气色开始堆积。所以化妆袋是女人永不离身的保物。
小时候看电影《画皮》,只知道是一个鬼故事,觉得鬼脸好可怕,一到鬼脸现原形的时候,便躲到了椅子底下,直到旁人喊∶「好啦,好啦,可以看啦!」才抬起头来。我是胆小鬼,从来也没有一次,偷偷从捂著脸的指綘,看过那张鬼脸。但就觉得那张描画精致的美女脸庞,实在是吸引人。渐渐年长,有时在脸上描画时,就会想,呵,那画皮的故事,不会是暗讽爱涂脂抹粉的女人吧?一张虽然不惊吓但也没什麽特色的平凡的脸,在画笔的颜色润饰下,变得妖娆美丽充满生机和吸引力,又何尝不是一张画皮呢!嗬嗬!

酒店很别致,一面墙身设了一列木架,摆放著青铜的古物。我把它们移集一处,腾出空间,把所有的化妆品、配每件衣服的装饰项链、手表、手链、围巾、发饰、小首饰盒等等,逐一放在饰物架上。把洗漱用具、隐形眼镜药水瓶、药水盒、洗脸奶液、洗头液、洗澡液、洗手液、梳子、发帽等等全都放进洗手间的洗脸池边。
人家说,猜一个女人的年龄,看她的手袋吧,年龄越大,手袋越大。
随著年龄的增长,一方面是对自己身体发肤的爱护、一方面是对外界产品的不信任、一方面是自己经济能力的增强而有了惯用的品牌用品等等,女人出门,变成一件十分琐碎而又沉重的事情。

我在洗手间里,把零星物品摆放好,把一路穿来的旧袜子脱下来,扔进厕所边的垃圾桶里,把旧内裤也扔进去。懒得洗,又不想穿纸内裤,所以每次出门便会带一些穿旧了的,随手扔掉也不可惜。
我进了全玻璃的淋浴间,打开水龙头,一股猛烈的暖水冲出来,我仰起头,深深地吐一口长气。
犹记得二十年前回上海,住某酒店,服务生跟我们说,晚上八点後停止供应热水。把同行的一群香港朋友吓一大跳。大家只好各自回房,匆匆洗好澡,相约八点半出门晚饭。可是,等我们去到街上,店门都打烊了,没有饭吃!搭的士去南京路,原以为那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可以找到我们自以为的夜上海风情。没想到,的士司机把我们在路口放下,一群人站在路边,傻了眼∶晚上九点的南京路,行人稀疏,店铺开始熄灯关门!终於在一间西餐馆找到吃的,大家叹,跑到上海来,吃了顿不伦不类的西餐。
淋浴的水,哗哗地冲著,思绪回到远古的年代。
人是有了比较,才会懂得幸福的意义的。
如今的上海,真是今非昔比了。

冲完身出来,我站在浴间另一边的按摩缸边,望著它,想,唉,可惜了,房间安放著这麽个玩意儿,可是,对公共用品的戒心,令我望而却步──听得太多某人在某地泡澡泡出毛病来的传闻,我是坚决不敢用浴缸的。

我仔细打量著这两面玻璃墙身的洗手间,啊,原来内里是有竹帘的。我试著拉了拉,竹帘应声而下,遮住了室内的视线,厕所间恢复了私隐空间。
自从上世纪中,一些室内设计师开始利用玻璃和金属营造太空感的室内效果後,越来越多设计师喜欢把厕所间设计为全开放式,即使不开放,也用玻璃把厕所展现得一览无遗,叫人好不尴尬。记得当年香港著名室内设计师,在某个顶楼单位设计了一个开放式单位,我去看了房子回来,就狐疑地问∶如果,正巧有朋友来访,然後某人需用厕所,大家怎麽回避?朋友笑说∶全体站到屋门外去吧。我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他这房子,只打算自己一个人住,没有打算与人分享吧?後来听说,这房子,地产商公司干脆就送了给这位设计师先生自住。哈哈。别的人,还真住不来。据说,设计师先生有自恋倾向,不但厕所用了玻璃,还加装了镜子,要让自己全方位看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可敬可佩!我做不来。自愧弗如。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无论思想如何开放,在厕所间和淋浴间办私事,如果有人在一旁火眼金睛地盯著,你,能释放自己吗?GOD!我不能。这和幼稚园里一群小朋友坐在痰盂罐里全体出恭,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我们是受过集体出恭的环境熏陶的,但长大後,羞耻心也与日俱增,我没有办法在人前展示自己私己的一面。

厕所的竹帘放下,与室内隔开,顿时叫我安心了许多,我坐到沙发上,想了想,找出电话簿,给大学老师打电话。
电话拨通,我「喂!」一声,听见老师莫名其妙的声音∶「你哪位?请问是不是打错了?」
我笑∶「章老师,我是李楠楠。」
「李楠楠?你,你现在在哪里?听说你不是去了香港吗?」
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我有点兴奋∶「对的。我是在香港。章老师,您现在好吗?」
「我很好。你几时回上海,我请你吃饭。」
「哎,好。我现在就在上海,您请吧。哈哈哈。」
老师大约有点出乎意料,本来一句平常的客气话,被当真的时候,说话的人,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他顿住了,然後又不失风度地说∶「好呀,你住在哪里?我今晚就请你吃饭呀。」
「那把师母也带上吧。我住在浦东明珠酒店。还约了另一位朋友,不知方不方便。」
没想到,老师的语气马上变得热烈起来∶「可以呀,是男朋友吗?还是你老公?」
「哎,不是老公,也不是男朋友,不过是男性的朋友。」
觉得老师有点怪怪的。我也没深想,直接大方地说了。
我们约好老师与师母直接来酒店接我,方便相认。老师说,他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了,怕我认不出他来。好像有点夸张的样子。
我也只好说∶「咦,没关系呀,我也不是十八廿二的小姑娘啦,我是快五十的老妇人啦。」

我突然打电话给大学时代的老师,是因为,我在上海只有他这麽一位可信赖的长辈,退休在家,闲来无事。旁的同学,大多出国的出国,出差的出差,有些大学毕业後分配去了外地,根本无从相见。
我想来想去,如果和"他"第一次就单独相见,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与MSN不同,打字是经过一个思考过程的,而面对面,无话可说时,就会尴尬万分。把老师叫上,一方面敍旧有话题,另一方面,多了两个人,气氛总是会热闹些吧。
不是情侣、不是工作伙伴、不是亲戚、不是有事相谈的一男一女,应该如何相处,还真有点为难。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太太冲动和鲁莽了。
可是,平淡的主妇生活,叫我不时地想要大声叫喊,冲破那无形的桎梏,冲出像网一样的固有的生活圈子,走到圈子外,透一口长气,呼吸一下不一样的空气。

「叮咚!」门铃响了,我在镜前望望自己,整理一下,打开房门。
门口站著两位老人。当然是我的老师和师母。我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房间,延请他们在沙发坐下。
一番客套,老师上下打量我,说∶「李楠楠,你还真是没怎麽变哦。还是像少女一样嘛。」
我对老师的变化,实在是很吃一惊的,他的头发果然如他所说,头顶全光了,只剩稀稀的几根细毛,在酒店房间亮得晃眼的时英灯光下,顶门光亮光亮地。後颈处,却还有一堆花白的发尾,人看著,就是一个已入暮年的老翁。
我笑著说∶「哪里,我都47啦!不过我也不嫌自己老,在老师面前,当然永远是小的。所以我很乐意跟老师多亲近亲近,显我年轻呢!」
师母在一旁笑著,不搭话,她不是老师第一位妻子,也不是第二位,她是第四位,年龄大约比我大不了多少。学生时代,就听说老师的不少风流韵事,但看这位,脸色似乎不善。看来,风流人物,也有龙陷浅滩的时候呀。终於有人制得住他。哈哈。我心里有点乐。
1234567H2O2010-02-27 15:44:55
越来越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