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天,白玫去华人超市买菜时,偶然发现了中国来的小点心“蜜三刀”,便欣喜地买了几盒。
蜜三刀油滑绵密,香甜酥软,是她儿时最爱吃的点心。虽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但一直是存在于她记忆里的快乐源泉。
那时候,她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日子过得开心又惬意。每次跟着爷爷奶奶去赶集,她总是站在点心摊子前,看着摊上的蜜三刀流口水,馋得都挪不动脚了。然后,爷爷就会一边刮着她的鼻子笑她是只小馋猫,一边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票子,给她买一斤蜜三刀。蜜三刀就是她童年的甜蜜回忆。
可惜,这种甜蜜只持续到她八岁,回到城里的父母身边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蜜三刀了。原因就一个,弟弟不爱吃,他嫌太甜腻齁嗓子。所以,父母家里有的都是弟弟白林爱吃的东西。
可是,在加拿大还有一个人也很喜欢吃“蜜三刀”——宋开明的妈妈。白玫恍然记起,很久没去看望这位前婆婆了。
几年前,七十五岁的宋老太太跟着儿子移民过来,可又不愿跟新媳妇薛小敏住一个屋檐下,拿出自己的积蓄,让儿子在蒙特利尔贷款买了一间小公寓。
单独住的好处就是“自由”。加拿大不是最崇尚自由么,宋妈妈晓得。
自由是什么?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是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就是说,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迁就别人,不待见的就拒绝,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不想起床就不起,不想睡就不睡!
老太太现在自由地很,在自己房子里,念书可以念出声来,画画可以把画纸颜料铺得满桌子都是,墙上随便钉钉子,每个钉子上都挂上她画得的花鸟鱼虫……反正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说了算!
从超市出来,白玫拎着蜜三刀进老太太楼门的时候,还在想,上次差点把老太太绊倒的——坏了的地砖——不知道宋开明给修好了没。
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婆婆正趴在厨房地上,试图用502胶水把地砖裂缝粘上。果然,宋开明一点没变——凡事能拖就拖。
“妈,这砖你可弄不了,”白玫一直没改口,还叫妈,“回头我找个人来给你换。”
“我听说,装修工可忙了,这种不挣钱的小活儿人家不愿意来。”
“没事儿,真要没人干,大不了我去买点水泥,再买两块新砖给你换了。”
“你会换?”
“网上都能学到,不难,跟玩似的。”
老太太半坐在地上,看着白玫感叹:“看看,还是咱娘俩能说到一起。三个月前我就跟开明提换砖的事,他一会儿说没问题很快就能修好,一会儿又说找不到愿意接活的工人,然后就不了了之。我说,这么简单的活,你自己学着换呗,他死活不肯。唉,我这儿子一点没像了他爸,要他爸还活着,别说两块砖了,两百块砖都能立刻给换了。”感叹完,撅起屁股又趴地上鼓捣胶水。
“妈,别粘了,回头撬不开了更麻烦。我过几天找人来修。来,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老太太瞅见蜜三刀,眼睛立刻放光,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蜜三刀不单是老太太的甜蜜记忆,还承载着她的思乡情结。她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三块,吃着神色凝重起来:“听娜娜说你失业了?”
“嗯,公司倒闭了。”白玫就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只好点头。
“哦,钱要是不够就跟妈说,你一个人养孩子太不容易……”
“妈,没事儿,我可以领半年失业金,虽然比工资少,但也够花,而且我已经开始在找工作了,争取尽快复工。”
“那就好,失业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以为天塌了。你看那股票行情图,心电图,哪个不是起起伏伏的?人生也是如此啊!如果都是一帆风顺一条直线,那可能就不够精彩了。白玫,你知道脆弱的反义词是什么吗?”
白玫想了半天说:“坚强?”
宋老太太笑着摇头:“不是!脆弱的反义词是——不脆弱!你不需要让自己坚强,你只要保持不脆弱就好……妈跟你讲,你现在不过就是处在一个低谷里而已,别气馁,咬住牙慢慢爬过去,你会爬得更高的,相信我。”
白玫愣了半晌,然后低头叹气:“问题是,我感觉自己老了,实在爬不动了。”
“三十九岁就叫老?我都快八十了,还觉得自己很年轻,还想出去找个工作呢。我告诉你,只要心不老,人就不会老。”
白玫默然。道理她都懂,可现实有多少是遵循了这些道理的?正好相反,她是心已经老了,所以人年轻不起来。离婚像是个时光加速器,让白玫加速衰老了,从里到外。
婆婆叹气说:“妈跟你说声对不起,这个儿子我没教育好,辜负了你。他失去你是他的损失,迟早一天他会后悔的。”
白玫感觉心被揪了一下,眼圈红了,说:“妈,都过去的事了,咱不提了,我现在一个人过也挺好的,不用看开明的脸色,不用迁就他,更不用跟他吵架,过得比以前轻松。你放心,过几年等娜娜上了大学我就更好了。”
“是啊,一个人自由,你能这么想就好,是该翻篇了。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车是不会停的,会继续前往下一个景点,后面也许还有更好的风景,婚姻和工作也都是这样的,你说对不对?。”
白玫点了点头。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听了前婆婆的一席开导,白玫的心情说不上变得多好,但确实比去之前好很多。去之前,她对自己的失业羞于启齿。现在看,说出来倒好了,就像扔了个包袱,心里立刻轻松。
可是,从婆婆家出来刚轻松了没一会儿,又一个包袱袭来——家门口的草地上站着一个人——市政监察员。糟糕!白玫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市政监察员捧着文件夹,正在上面写东西。
白玫连忙停住,立刻跳下车冲到了监察员眼前。
“先生,我的草坪有问题吗?”
“有问题!”
“长得太高了是吧?没问题,我马上去剪草……”
“女士,我记得去年就提醒过你一次,你的草坪里长了杂草——能让人过敏的植物,你并没有处理掉……”
白玫惊然,想起去年确实收到过警告通知。
“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太忙,忘了处理杂草……”
“抱歉,晚了,你自己看看,杂草的花粉已经到处散发开了。”说着,监察员把开好的罚单从夹子上扯下来,“女士,这是你的处罚单。”
白玫看了一眼数字,两百七十九,心立刻不跳了:“先生,我知道错了,我立刻改正,能不能只警告一下,罚单就算了?”
监察员面无表情:“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就是处罚……”
“我知道。只是我刚刚失业还没找到工作,又是一个人养孩子,这笔罚款……”白玫苦着脸求情。
监察员不为所动:“不给你开罚单,失业的就是我了。”
白玫一听,愣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默默接过罚单,心里一片悲凉。
监察员看了她两眼走了。
可是,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好吧,就当我没来过。限你一个小时之内把草坪处理好,如有下次,定不轻饶。”说着,从白玫手里夺过罚单,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玫傻傻地站在草坪上半天缓不过神,心里也渐渐暖和起来。就在这时,余光里,她瞥见马路对面Richard老头家的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
开着除草机刚“突突”了几分钟,罗丽丽打来了电话。
罗丽丽的男人老陈从重庆回来了。她请朋友周末去家里开爬梯,顺便给老陈接风。罗丽丽还特别叮嘱白玫,一定要带上咱表弟,长得像苏志燮的帅哥——龙大伟。什么眼神?龙大伟哪里像韩国明星!龙大伟成了白玫诟病罗丽丽审美的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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