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南京事件”中外祖父的遭遇 萍踪新语2022-10-14 14:22:55
“南京事件”中外祖父的遭遇
外祖父生不逢时，一生遭受两次重大打击。第一次还能爬起来挣扎求生，第二次被彻底击垮。
有人调侃人生错误选择，是在清末学习八股参加科考。1905年满清废除延续千年的科举制度，断了仕人功名前途，旧式读书人流落社会，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家祖籍南京，几代从事丝行。丝行范围很广，从喂茧养丝、丝织锦缎，到织机染色。丝织有黑白行，他家在南京云老丝业做白行。从事这一行当生活艰苦，他边读书边工作，先考上秀才，又在1903年光绪癸卯恩科江南乡试中入选举人。没等入京会试，科举制度已被取消。以后他在私塾教书为生，随着新式学堂兴起，私塾被逐渐取代。
辛亥革命后，南京成立议政会，他在其中担任不支薪议员。也曾去高等师范学校任教习，但待遇微薄，没法养家糊口。后来到南京下关萨家湾英国领事公署，担任“文案”，类似中文文字秘书的工作。他只会一点英文，需要译员将文书翻译成中文，再写成格式“文言”公文。
他家在南京“仪风门”，是南京通往长江边的要道，位于城西北角，依狮子山而建。明建都之初，规划城北为军屯区，满清时建满城，也是屯兵之所。因地势高，人力车通过城门，后面需要有人推着才能向上走。民国初年，南京北部属荒僻之地，所以老南京有“宁睡城南一张床，不住城北一间房”之说。
20年代的南京，处于民国史上的战乱时期，各路军阀先后占据南京。因为社会上很乱，为了安全，他将一生积蓄存放在领事公署。军阀统治时期，来往南京的军阀部队一般都会避开洋人，但北伐军不一样。
1927年3月24日北伐军攻占南京后，当日即发生“南京事件”，北伐军士兵和下级军官抢劫外国领事馆、外侨住宅和教堂学校、商社医院，侮辱妇女。他出面为英国领事馆交涉，受到不少侮辱。当时南京失控，革命军对一般民众没有侵犯，专门针对外国人和为外国人做事者。
关于南京事件（也称“南京惨案”），以前教科书描述列强军舰炮击南京，却没交代前因后果，以后才慢慢了解真相。引用维基百科介绍：
"1927年3月24日北伐军攻占南京后，南京外侨遭大规模洗劫。24日凌晨，国民革命军中央军所属江右军第2、第6、第40军主力部队未经抵抗即占领南京城。从上午8时许起，南京城内突然爆发大规模的抢劫外国人的排外风潮，一直持续到下午5时。南京城内和下关的外国领事馆、教堂、学校、商社、医院、外侨住宅均遭到侵犯和洗劫。金陵大学副校长美国人文怀恩、震旦大学意大利籍预科校长遇害、英国总领事翟比南被枪击伤。下午3时，被围在下关一座小山上的美国领事戴维斯向停泊在长江上的英美军舰发出求救信号，英美军舰开始炮轰南京。江右军司令程潜一方面制止抢劫，一方面委托红十字会代表同英美军舰联络，请其停止炮击。英美军舰炮击持续约1小时后结束，抢劫风潮逐渐平息。此次事件中，外国平民死亡9人，伤8人。中方因英美炮击死亡36至39人，伤数十人。随后国民政府向列强表示愿意赔偿，但也谴责英美炮轰南京造成巨大人员伤亡。事件发生后，蒋介石称要惩办凶手。但谁是此次事件的元凶呢？国民革命军方面称是直鲁军残部和地痞流氓事前取得北伐军被虏士兵服装，假扮革命军袭击英日美领事馆，并抢劫外侨商店住宅学校医院。中国记者事后调查报告称，国民革命军士兵是肇事祸首，程潜称共产党是幕后主使。此说得到了蒋介石的认可，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发布了通缉南京事件“祸首”—第2、第6军政治部主任李富春和林伯渠的通缉令。南京事件发生于国共分裂前夕，激化了共产党与国民党右派之间的矛盾，被视为国共分裂的重要前奏。"
骚乱中，领事对他说，“我们的舰队奉命炮击革命军，馆内人员要撤退到军舰上”。当时英国领事官员劝他不要回家。但他还是走了回来，一出领馆就被抢劫围殴，受到这些刺激，他精神有些失常。
北伐军攻入南京前，外祖母已先期带着一家人逃到上海，投奔娘家亲戚、躲进北车站附近的租界。上海也不安全，不久北伐军和北洋军阀部队在城内发生战斗。她很紧张，说上海不能呆，要去宁波。于是全家搭乘“老江天”号，投奔宁波的长兄，船上挤满避难的宁波人。
外祖父自己后来辗转来到宁波，家里人发现他已完全变了一个人。南京稳定后不久，全家返回。他开始精神失常，一路上用手拍着掌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外祖父回来失业在家，财产没了，别人对他另眼相看。这一段日子过得相当艰苦，生活没有办法，全靠“丝政敬业会所”的一点资助维持一大家。这个“丝政“类似工会组织，帮助有困难的同行。由于欧洲国家机器丝织的竞争，江南丝行早已江河日下。不久，全家从仪凤门搬到新街口一带的“韩家巷”。
家道中落后，原在金陵中学读书的次子，因为经济困难，家里没有钱交学费，改去免费的“安徽公学”读书，这所学校没有学制，师资不足。他读书不用功，学业不求上进，混到高中毕业，需要参加“中学会考”。他惧怕这个考式，正好赶上空军招生，就和同班好友蔡世经一起报了名，两人同时被录取为笕桥中央航校第五期学员。蔡世经飞驱逐科，他学轰炸科。
蔡世经应该是中国最早的特技飞行员，他飞行技术甚为高超。放单飞后，总是偷偷表演特技，如穿越杭州地标的两根大烟囱，贴着水面冒险穿过杭州拱宸桥桥洞。连教官都承认他的飞行天才，挑选他在毕业典礼驾驶霍克二型机作单机表演，但不幸在练习中失事。在超低空翻滚时，不慎翼尖擦地，飞机触地失火，导致机毁人亡。他当时已3次翻滚成功，但最后一次为了表演效果，飞得过低，功亏一篑。一年半后中日战争爆发，中国空军也少了一个王牌战斗机飞行员。
1937年七七事变不久, 日军于八月十三日进攻上海。南京也恐慌起来, 缠足的外祖母不畏艰辛，带着患病的外祖父和6至15岁的四个未成年子女，再次逃离南京，用了八个月时间，经历千辛万苦，辗转逃到成都，投靠已随空军后撤到四川的次子。
外祖父一家1938年4月初抵达长沙, 再前往成都。正遇成都市政府疏散人口, 全家转来成都西北部的郫县, 住在县城东门外。他有篇自述，介绍自己的经历和晚年依靠次子生活：“王守诚, 旧上元县诸生, 光绪葵卯科举人。曾充南京官私立各学堂教职员, 南京省城商会业董、议董, 江苏省议会当选选举人、被选举人。嗣就西人之聘, 在英领署任文案职。…… 次子钟淦, 在成都航空, 安徽公学学生。王钟淦住成都东门搅扒街八号, 造币厂对面, 诚全家生活实依赖之。”
我这位二舅，一辈子运气不错，他是空军轰炸机飞行员，前后摔过三架飞机都捡回一命、抗战八年参加了无数次空中作战。胜利后，航校五期的学员半数阵亡或失事，他幸运生存下来。不仅接济外祖父一家十几口人的生活，还供弟弟妹妹上学，直到49年撤退到台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