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说到真正的志向是由内而立,而非依外而起,并且立志并不是愿意就可以立的起来的。如果对这个世界还很迷茫,对于宇宙人生没有一定的认识,却没有一点好奇心去探究,那此时一定是情欲做主 - 学者何故不能立志,私欲累之也。
《论语》曰: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唐棣树的花摇摆起来,像在风中翩翩起舞一样,我哪里不思念你呢?只是离得太远了啊!”孔子说:“恐怕是没有真正去思念罢了,如果真思念的话,怎么会遥远呢?” 是啊,真正想要的,距离还会是问题吗?距离再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道德学问水平相距太大?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想要的得不到是耻辱,得不到不去努力反而找借口,更是耻辱。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所以熊先生说真的从内而立的志是不可能不成功的 - 自力则未有无成者也。如其无成,必是自力未发起也。易言之,即志未立也。诚有其志矣,岂有无成者乎?《论语》引用的这首诗出自诗经,但是现在却在《诗经》中找不到了。由此也可见孔子删诗书的原则 – 只要不是完全出于真诚心,有一点虚情假意的就不必传世了。毕竟,出发的时候失之毫厘,终点一定是差之千里。
如何才能立志呢?简单说来就是专注 - 如猫捕鼠,如鸡伏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结,而不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气清明,义理昭著。
所以志的建立,不仅仅是一时,而是每一天的每一时每一刻,如石凳兄所言,心所具的“刚正清明的状态”须时时保持,不容毫分脱离。时时保持正念是经典中常有的。举几个例子:
所以真正向道修道的一定会用功到这种极致,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因为人早已习惯了意识妄想,习惯成自然,所以各种妄想杂念会在任何时刻任何情况下出现,并且在不经意间成为主导。但是妄想都是出于私欲,这于所立之志正好相反,所以会很容易使所立的清明之志退失,乃至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故态复萌,前功尽弃。这也是为什么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本性”的习惯如果要改,只有一条路:时时都在改,而不是偶尔下个决心就以为了事。
然而立志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总是受到种种干扰而起起伏伏,所以是个反复的过程。这个反复的过程熊十力引用王阳明的话称为“责志”,整个是以心导行,以行验心的反复过程。
或怠心生,责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责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责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责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责此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立志责志之地。
佛家大德有言:入道要门,发心为首。修行急务,立愿居先。然而立志之心并不容易得,如前文所述,需要一定的学习实践。所以一旦有清明之志,需要像保护婴儿一样,时时小心翼翼,不容其散失。因为心如平原走马,易放难收,一旦心散,则又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收回,而日常的种种习惯,比如饱餐一顿美食,忘情的看一场电影,愤怒的和别人的一次冲突等等,都可能使自己丢失得来不易的“志“。所以古人说:宁动千江水,勿动道人心。谁能动”道人心“?只有道人自己啊。在《易经》里代表学习实践的是小过卦,顾名思义,在任何实践中小的过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小过卦内含大过卦,所以小的过失是可能成为大的过失的,大过卦代表着灭顶之灾,意味着恢复起来极其困难,如果不是不可能。
熊先生的这本书《读经示要》主要是针对儒家传统六经而言,为什么要强调“立志“呢?
夫学者必自有其志,而后可读经。何者?六经,圣人之言也。圣人之言,发于其志。学者在由圣人之言,以通其志,非徒诵其言而已。通圣人之志者,必自有其志者也。所以者何?一言乎志,则众人与圣人同也。同而后可以相喻。由志同故,其量之无所不涵也同。其智之无所偏蔽也同,其思之无所不运也同,其仁之无所不周也同,其力之无所不注也同。
那么没有立志就不可以读经典吗?当然不是。没有于圣人相通的志,不能完全理会经典之旨,因为圣学幽远,非仅事知解工夫者,可以契悟 – 仅仅是懂得文字意思是远远不够的。虽然如此,仍然开卷有益。事实上读经典会把读者导向圣人之志。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熊先生并没有把立志的篇章放在这本书的开始,而是首先总讲六经之道,然后才讲立志,之后再讲六经的历史传承和各部经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