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康2009-11-15 18:57:31
几天後,天色昏暗,我中午早早地回到报馆,对的,对於报馆工作的人来说,中午回来,简直是太早了。
我到处走动,先去pantry冲了一杯卡布其诺,慢慢地喝著,顺便望望布告板上的notice,然後在果篮里挑了个苹果,洗洗干净,杯里斟满水,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把东西放下,桌子收拾收拾,又去资料室借来厚厚的剪报本,回来的路上,在影印机边抽了一迭环保纸,放在剪报本的顶上,回到座位边,重死了,累惨了,将这些资料呀、废纸呀的,狠狠地摔在桌边的矮柜上,这才到报架上,拿了今天的报纸,翻翻突发的local news,看有没有什麽工业意外,死者家属需不需要帮助。有时候,我们会主动联络急需帮助,而又不懂求助的市民。
我们公司有一笔专款基金,每月都由我们"暖流版"负责将钱物,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公司上市时,各级管理人员获分大量股票,他们也主动将自己丰厚的股息利润,拨捐部分,入帐公司的"暖流基金"。

电话长响,"铃----铃----",我不理它,反正还没到正式工作时间呢。我挤一点凡士林润手霜,把两手都擦油了,看看指尖,滋润而又闪亮。
电话铃声停了。
如果真有需要的人,电话会再拨过来。这我有经验。
我翻完报纸,没有发现突然事故。虽然大家常说"没新闻,便是好新闻",但对於报纸工作者来说,有点惆怅,没有新闻,意味著主妇没米下锅,没菜送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那就要开罐头了。我只好从矮柜上抱过那迭资料,看看旧闻里,有没有可以伸手援助的。
我这差事,算得上美差,不必跟人勾心斗角,但就是有点闷。年轻女记者们,花枝招展的,少有耐得住寂寞的,很快就转职走了。我吗,我已经32岁了,跑新闻跑得累了,做编辑要工作到深夜两点也不是我能忍受的,於是便安心地在这个岗位上,任劳任怨了。
优差哦?隔壁港闻版的女编辑有时走过来和我聊几句,会这样笑著问。
她们不知道,我这工作,像运财金童子般的高尚,可也烦著呢。老婆婆家里要暖风机,瘫痪男人需要轮椅,小朋友没钱买书本,主妇没钱买菜都归我们管,烦得很。有些人,怨声载道,嫌钱少。有时要去到一些杂乱肮脏的地方去,老鼠蟑螂到处跑,又脏又臭,十分吓人。

铃----铃----",电话又响,我忙完手头的杂事,终於拿起电话:"喂,现代快报。"
一把沙哑的女声:"这位小姐,请问,呃,哎呀,我也不知怎麽说,你的声音,好像是前几天那位接我电话的,我是想打来多谢你。"
我奇问:"你哪位?"
"前几天晚上,我老公打我,我是新移民,举目无亲,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家里有买《现代快报》,我天天看你们的报纸呀,急起上来,我就打了你们这个电话求救,有位小姐,告诉我报警要打999。"
"哦,那个是我。"
"小姐,你贵姓?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不客气,小姓王。请问你怎样称呼?"
"哦,王小姐,你好,很感谢你呀!我姓赵。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顺口道:"哦,赵小姐。"陌生人在电话里问名字,我觉得有点唐突,没理会。
基本上,她感谢的话说完了,我也不知还有什麽好说的。
她坚持著:"王小姐,请问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叹口气,不情不愿地说:"王心儿。"
"哟,你的名字很好听呀。"
"没什麽好听的,父母就是很随便地起了个心字,胡乱叫而已啦。"
"嗯,我叫赵紫薇。我从上海来香港,我在香港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王小姐,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香港人,你可不可以和我做个朋友?"
啊?  都得?!这样交朋友的吗?我觉得这女人真是直接。我没法接受。不出声。
她滔滔不绝地说:"那天晚上,我老公喝了酒,他是行船的,脾气很坏,莫名其妙地就狠狠地打我和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我拖油瓶带过来嫁的,不是他亲生的。所以他打我儿子,我就很生气,你叫我报警,我就报了警啦。警察上来,把他抓起来了。我们母子现在住在妇女儿童庇护中心,这里很好,有吃有住。但又不是长久之计,我现在不知该怎麽办才好。我再也不想回去那个老公的家里,但庇护站又不能长住,我想请问王小姐,你有没有什麽方法可以帮帮我?"
我的工作虽然是"送温暖",但也仅限於小恩小惠,买点必需品送送穷困的人,至於两母子这样的,遇到生活困境,所谓"长贫难顾",我们是不会直接帮助的。
我只好告诉她:"你还是跟庇护站的姑娘(社工)谈一谈吧,请她们帮助你们母子,安排今後的生活道路,你儿子没钱买书,我们报馆可以替他买一点,但实质上的帮助,是不多的。"
她楞楞地接话:"那你们不是会送钱给人的吗?"
我有点不高兴了:"赵小姐,我们送钱,是给工业意外、交通事故这类突发事件的孤寡,因为太意外,措手不及,我们就是尽一点绵力,你的生活上的具体安排,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你还是向政府求助比较合适。"

挂了电话,我便把这事放在一边,不再去理会。新移民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虽然很令人同情,但接触得太多这类个案,我就有点对她们这种开口要钱的行为反感。
很多年轻女孩,嫁个七八十岁的老翁,目的不过是移民,但来到後,生活不尽如人意,便想方设法摆脱老丈夫。
这个赵紫薇,既然进了妇女儿童庇护中心,有社工照顾,生活不虞有问题,我们报馆便没必要插手了。

这时,突发组的组长郑耀祖甩著及肩的乱发,踮著脚,神气活现地向我们部门走来,一旁的James笑著努努嘴:"喂,心儿,你的fan来了。"
我抬头望一眼,重又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笃、笃!"郑耀祖曲起手指,在我的隔板上作势敲两下,笑咪咪地叫:"心儿,早晨!"
我头也不抬地翻著剪报,问:"什麽事?"
"啊,今天凌晨,有辆回厂的客车翻侧,掉到公路桥下面去了,车子没乘客,只有司机,当场死亡,我给你送资料过来,你看看司机家人需不需要援手。你有什麽不明白的,一定要call我哦!"
我抬起头,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资料,眼神就是不与他接触,这人的眼,花得很,眼珠子乱转,顶烦人。"谢了,呆会儿我看看,有问题会找你的。"
他没趣地站了一会儿,讪讪地和旁边的James说笑两句,这才走开。

我照著纸片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喂,你好,我是《现代快报》王小姐,请问这里是九巴司机陈先生家吗?"
电话背景声音里,一片哭声,我想,没打错。
"你什麽事呀!"一个女童的声音,不耐烦地问,她没有哭腔,不知是坚强,还是不懂事。
"我想问问你们家里,有什麽需要帮助的,请你们向来采访的《现代快报》记者表明,我们的记者会把你们的信息带回来,我们会酌情帮你们的。"
"谢了。"卡察,电话挂断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拿起水杯,去pantry斟水。
经过突发组,郑耀祖看见我,急忙站起身,假装斟水,也拎著水杯往pantry走。
来到饮水机前,他倾斜著身子脑袋,热心地问:"今早那单case怎样?"
我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小女孩听的电话,我叫她有事找你们的记者,让突发记者带话。"
他热情地说:"好,我们记者一回来,我就问他。要不要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正在采访的伙计?"他伸手从袋中掏出小巧的手机,就忙著按电话。
我翻翻白眼,他也太热情了吧。
同事们传说,他对我有意,他的举动也很明显,但我觉得,做突发的,都是不读书的家伙,我可没兴趣。我喜欢做学问的人,最好是数学家、天体物理学家、核物理学家之类。哈哈,我讲笑。太脱离现实了。但肯定不是他这样的。

郑耀祖还真热心,很快带来消息,出事司机的太太在大陆,夫妻分居两地,有一个女儿,十四岁,跟他的父母同住,现在他出了意外,在大陆乡间的妻子正在赶来,但今後两老一小的生活,真的是很大的问题。社会福利署亦已派人跟进个案。
我们暖流组跟他们突发组开个小会,决定由突发记者在跟进新闻时,送去一万元丧葬费。其它的,就由社署的社工跟了。我们管不著那麽多了。

没想到,这是一个"爱生事家庭",男主人死了,家庭问题浮出水面。






青玉2009-11-15 20:29:50
好看!康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