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能想到，龙大伟真迷路了，还是在郊外！
白天，龙大伟按图索骥，搭地铁换轻轨，再转公交车，去了二十公里外一家承办博览会展板的工厂，去落实展会工作进程。
蒙特利尔是个四面环水的岛，想去岛外的岸上，最好开车。龙大伟没驾照没车，而且还要去不止一次，他犯愁好几天。一度，他想到了罗丽丽和白玫——在这个城市刚刚认识的两个人，也就那么随便一想，想也白想。罗丽丽忙得像只陀螺，自顾不暇；白玫失业在家倒是不忙，可她厉害得像只刺猬，她的刺顺与不顺，外人很难看出来，一个不顺，她立刻竖起一身的刺儿扎你。龙大伟被扎过几下，怕了。
仔细研究一番地图后，他松了一口气。他发现乘坐地铁，转轻轨火车，再转公交车也能到达，只是花得时间长一点，单程近两个小时。没关系，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就当游览蒙特利尔风光好了。
沿途的风景也确实很美。公交车一会儿上桥一会下桥，跟着轻轨一会儿穿林一会越野。偶尔，路边还能闪现出风格各异的别墅群，湖光山色，绿树成荫，鲜花遍地，令他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里，大开了眼界。
下午，结束工作回程的路上，公车路过一座山。
满山遍野的枫树开始隐隐泛红，红绿相间着随风飘扬起来，令人神往。山边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爬山客在行进。
好巧不巧，山门前正好有一个停靠站，公交车停下来的瞬间，龙大伟临时起意跳下了车，他想去山上看看。
山不算高，一侧山体是几条滑雪道，另一侧是陡峭蜿蜒的爬山道，半山腰平坦之处还有一个湖，翠绿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枫红枫绿，一派美不胜收的景色。龙大伟就是在此流连忘返的。
他沿着曲折的小道，在灌木丛生的湖边饶了半圈后，稀里糊涂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中。然后，他被一条野路带向另一座相连的山上。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一个人影没有不说，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了。
在起起伏伏的山上迂回了不知道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龙大伟开始有了一丝恐惧，他觉得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下山的路，然后找到公车站牌，然后他就能搭公车回去了。
可是，当龙大伟费尽力气，终于摸索着下到了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龙大伟站在一条没灯的小土路上，拿手机灯四周照了一圈，顿时慌了。周围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山就是树，根本找不到通往大路的方向。一阵风来，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声音阴森可怖。
突然，隔着一片小树林，几十米开外似乎有车灯由远而近一闪而过。“有路！”龙大伟激动地向着小树林那一侧跑去。
天知道，最后他是怎样钻出小树林，又是怎样沿着大路走了一公里手机才有了信号，才得以联系到白玫的。
白玫按龙大伟发来的定位，开了很久的车，终于在一条偏僻的乡村小路上找到了他。灯影里的龙大伟，一身土，一脚泥，蓬头垢面，脸上还有一道带着血丝的划痕。白玫快被吓傻了。她冲下车，拉住他的手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龙大伟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还叫没事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吓死人了！大晚上，你一个人怎么跑这山里来了？”龙大伟眼神躲闪，低头嗫喏，“我…就是不小心迷路了。”说着，走上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白玫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拉开车门上了车。
打开手机找导航的时候，她斜眼瞥了一眼龙大伟，叹口气道：“我上次机场接你路上说什么来着？我说你缺乏安全意识！看，我说得对不对？”
龙大伟辩解道：“今天是个意外。”
白玫不容他辩解，语气变急，声调变高：“意外就说明你的安全意识还是不够啊！”
龙大伟想再解释几句，手刚比划了两下，突然停住，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很累了，我不想继续跟你争论这个。”
白玫也摇头，声调更高了：“我也不想！可是，你频繁出状况，就不能反省一下吗？”
“出不出状况，反不反省都是我的事，就不麻烦你提醒我了。”
“麻烦？你是麻烦到我了！你知不知道，上次在机场，因为你耽误了两个多小时，我的停车费还多花了五十呢。还有，刚才，你知不知道，接到你电话，我的心都蹦嗓子眼了。既害怕你在野外被狼吃了，也担心我能不能开过来。我以前从没开过这么远的夜路，都是因为你，我心惊胆战，摸着黑，花一个多小时才开到这里，一会儿，我还得再花一个多小时回去……”
龙大伟一愣，心里突然不是个滋味：“对不起，大晚上让你跑这么远来接我，给你添麻烦了。你算一下，应该付你多少劳务费，我马上给你。”
“劳务费？嗬，好多年没听到这个词了。既然你主动提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主要是油钱加跑路费，一百吧。”
龙大伟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票子递了过去，说：“这是一百五,机场的停车费我也补给你。”
白玫接过来，抽出一张：“这五十我不能要。去机场接你是帮罗丽丽，要算，也只能算我们闺蜜之间的人情。”说着把钱塞回给龙大伟，喃喃道，“哼，要不是我失业，我才不会跟你这么计较！”说完，咬牙在油门上猛踩一脚，车开动了。
龙大伟默不作声了。
好不容易，白玫摸着黑小心翼翼把车开回了小区，到自家车库门前了，她又傻眼了。
她的车道上停着一辆陌生的车，刚刚还有点犯困，现在立刻清醒了过来，脚上踩着刹车，嘴里喊了一句“Merde！”
“Merde”让一旁的龙大伟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白玫的余光感觉到了龙大伟的异样眼神，她扭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尬笑，说：“来，我教你一句法语：卖-喝-的！”。
龙大伟斜眼盯着她，一脸的鄙夷：“卖喝的？什么意思？”
白玫眉头扬了两下，说：“卖饮料的！”
管它是什么意思呢，是个人，都需要有一个宣泄方式。反正，这个词从白玫嗓子眼喊出后，她轻松了很多。
今晚小区的车明显比平常多，街边能停靠的位子都停满了。白玫想临时找个位子停一下都找不到，只好堵在马路中间。可是，车位再怎么紧张，也不能随便占用别人的私家车道吧？这种霸占别人私家车道的事，往轻里说是“偷占便宜，不讲公德”；往重里说就是“侵犯私人领地，触犯民法”。
孰轻孰重，白玫清清楚楚，可她从来只敢往轻处去想：“唉，算了，也许是谁着急找不到停车位，临时停一下而已，我们再等等看。”她像在给龙大伟解释，更像在说服自己。
她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不贸然报警，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她是这个小区唯一的华人。
黑头发黑眼睛的华人，无论你移民来多久，根扎得有多深，语言和文化有多融入，在土著加拿大人眼里，哪怕就是跟其他族裔的移民混成一气，他们还是会习惯性地，精准地一把把你从人群里拎出来，然后打上中国人的标签，给与另眼相待。
移民时间越久，她越发懂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个道理了。咱和人家文化习惯上的差异真真是根深蒂固的，是刻在基因上的！不谨小慎微，不谨言慎行，你试试？颜色一定会给你看看的！
有一次，也是停车的事。因为她着急回家取东西，车就开没进车道，在路边停了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她计划跑进屋拿了东西就走，一个没留神，车屁股超出一家车道出口一尺。十来分钟后，等她抱着东西出来，车玻璃上豁然贴着一张罚单。
眼下，是别人霸占了她的车道，她报警的理由要多正当有多正当，要多充分有多充分！但是，这个外来移民，还秉着华人“息事宁人，不伤和气”的观念，死活不愿意报警，振振有词地对劝她报警的龙大伟解释：“警察一来，车主的罚单和拖车费可就避免不了，少说也得两百！两百在超市能买一车东西呢，而且，万一车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或者是邻居的亲友？万一人家真的是想临时借用一下车道？唉，能不报就先不报，再等几分钟看看。”
这一等，一刻钟又过去了。
龙大伟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白玫看了一眼，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她的意志开始动摇。
小区里静极了，大部分人家已进入梦乡。很巧，对面和左面的两个邻居家仍亮着灯。白玫想，既然不想贸然报警，那么只好厚着脸皮打扰一下这两位邻居，如果是他们两家来客的车，那问题就好办了。
对门住着的是一个八十岁的孤寡老头。
门铃响了几声后，一个拖沓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口，门上的小玻璃窗口立刻冒出一个干瘦的老头脸。不等白玫说话，老头冲着白玫摇了摇头，接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斜对面的邻居家。
白玫立刻心领神会。老头家斜对面，正是白玫旁边亮灯的邻居。
说起来，她有好几个月没见到那对儿年轻的医生夫妻了，好像前段时间看到有人搬进搬出的，难道换房主了？
龙大伟也从车里走了出来，和白玫一起来到了左边的邻居家门口。
邻居家门缝里传出音乐声，声响不大，但节奏感极强，鼓点一声接着一声沉闷有力地响着。
摁完门铃，半天没人应答。再摁，还是没人。龙大伟忍不住铛铛敲了几下，这次很快有了反应。音乐声突然变小了，却仍然没人露面。
龙大伟示意白玫站着别动，他自己走下门廊，绕到了房子的侧面。
房子离地近两米高的地方有一扇大窗户，被窗帘遮着，窗帘边缘幽幽透着光。龙大伟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他只需稍微踮起脚尖，就能从窗帘缝隙里窥探到室内。
屋里果真有人。站着的坐着的，男男女女至少五六个。
龙大伟折回前门来，伸手再次敲了敲门，这次用的劲儿大了些。
用再大的劲儿也没用，根本没人打算来应门，有人甚至还把音响的声量调高了。
“Merde!”白玫嗓子眼又喷出一句，她努力想压住火，奈何压不住，嘴里嘟囔道，“肯定是他们的车，这是逼着我报警呢！”
报警，等待，拖车，停车……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
......
现实题材小说，并非纪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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