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单人走山记（2）：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longlyrunner 文学城

longlyrunner2021-09-28 23:22:51

山里，总是早睡早起。

6:30，已经一应收拾停当。看窗外，才蒙蒙亮。

露台上，天光渐亮。西南勃朗峰那侧一排雪峰的山尖已经被染成橙色。好看！

晨曦中的远山

进餐厅。有两位在那里安静吃喝了。年纪和自己相仿，低声讲着硬朗的英文。这是山屋规矩。正式早餐七点半。需要提前的，头天要和管理员预先讲好。

昨天和Claire他们几个聊行程。他们参加的是订制行程。路程指导对他们讲今天可是很难的一天。路程远路况很不友好。他们昨天大声叫累，决定今天来个“zero day”（不走路，只休息闲逛）。后来翻翻路书，自己也决定早些启程。

早餐无外麦片果酱面包。却没肉。这，也是自己这一路唯一早餐没见到肉食的山舍。

Mont Fort山舍，很简单的早餐

7:15，吃饱喝足背上包，和前面两位山友前后脚走出山舍大门。很快，又分道扬镳。他们左拐上了抄近翻山的高程线。我向右，走远些的环线。路书上说，那里有更多风景。

告别山舍上了步道。

路很快上了山背。这山昨晚画过。远看，山坡干净平滑。到近前，才发现全是乱石。石块不小，几英尺见方。乱石上面，依稀可以看见蓝白色的路标。

乱石坡上，山道依稀可见

山道上的蓝白路标

好吧，先说说这蓝白路标吧。在瑞士阿尔卑斯官网，蓝白路标是如此定义的：

Technical alpine routes, marked by blue and white bars require special gear such as ropes, harnesses, carabiners and helmets, and comprise just 1% all of trails

简单的说，这可是“技术型山道”，按要求需要头盔缆绳锁具等等。山道的难度可想而知。

别担心，自己一切尚好没出意外。不然也不会这里发这篇博客。不过呢，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这蓝白道的意思。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走路书里建议的“下环线”。那条线的难度和危险，都远好过这条“技术型山道”。

“技术型山道”的险，不可小觑

上路很快便领教了路的险。整条路，基本是一面峭壁一面陡坡（或者说悬崖）。好在山道虽窄，尚平坦。路上没有太多的攀爬翻越。不然，对于自己这样负重又比较恐高的走山者，绝对是更严峻的挑战。

同时，这一段山路因为陡峭，常有落石。步道口拉了红线且有警告牌。今年多雨，尤为严重。

走山会有各种危险。

后来回忆一天行程，就对前边这段蓝道记忆模糊。估计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小心翼翼走路上了。紧张，当时真的紧张！！！既不敢照相，也不敢四下乱看风景。而且，根据自己经验，即便照了相，相片里也看不出险的感觉。照片看不出纵深，便也看不出惊险。这是照片的大短板。这一段蓝线，自己现在再走怕也是不会上去。倒不是因为多难，主要还是因为险。按照俺们理工男的学术说法，容错性太低。一个小失误，后果可能会极其严重！

回看来时的山路。

这，其实也是自己的疏忽。路书上，从Cabane de Mont Fort到Profleur其实建议的是红白难度的下环线。可架不住自己没仔细看，又自信满满。跟着All Trail 的线路就上去了。

出了蓝白线这一段，立马感觉好了很多。

清晨，几只鹿横穿步道，绝尘而去。

9:00，走到Col Termin山口。一路不见一人。

走到了Col Tarmin山口（黄牌子处）

这是今天经过的第一个山口。海拔2648米。坐下喝水，吃两块花生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描了张对面雪山的速写。

Col Termin山口远望对面的冰川雪峰

过山口，是段陡陡的下坡。一侧见到碧绿的Louvie湖。也终于见到了远方蜿蜒步道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山道上回看Louvie湖和远山。

渐渐赶上。是两男两女。从Louvie湖的山舍出来。美国人，来自Montana。

超过他们。终于到了Cabane Mont Fort高程翻山线的汇合点（最后地图上红线与黑线交汇点）。之后，路面从相对平整些的山路变成了乱石路。前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一个团，来自加拿大，在大石头上互相拉扯搀扶、踯躅蹒跚。等了好一阵儿。实在太慢，只好从旁边大石上跨越超过。

到了与高程翻山线的汇合点（蓝色路标）

长长乱石阵上的山路，直到山口

后面是山口前的陡坡。八百米山路，爬升近两百米。

11:30 ，到达第二个山口Col de Louvie。海拔2921米。

到了山口Col de Louvie

坐下来大喘气。心砰砰地跳。吃了半份山舍准备的三明治。喝水。一早出来满满的两大瓶（一升瓶）水，现在只剩小半瓶。

前方坡下，是著名的大荒原（Grand Desert）。那里有几处乳灰色的冰碛湖，并不缺水。却见不到明显的植被。猜是因为这里的冰川每年摧枯拉朽，没法生长经年植物。几公里宽的荒原只能零星长些当年生的野草，点缀一点点斑驳的绿意。

几乎寸草不生的大荒原

步道向下不久，是一大片积雪。雪上有前人足迹踩出的深沟。积雪几番融化又冷冻，已经成了冰。走上去，溜滑。几步之后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再看看前面向下的坡度，知道自己没有雪钉鞋肯定搞不定。只好退回。在积雪周围看了看，左侧雪地边缘深深的雪沟外，有几块巨石直到坡下。于是，一番周折跨过雪沟攀上巨石再从上面上缓缓下了坡。

山坡上陡陡的雪道

下到坡底，走回步道，看见雪坡上宽宽长长的印记。心下莞尔。坡度挺陡兼坡面不平，裤子又薄。这屁股蹲滑下来的冰冻加磕碰，一定不会舒服！

12:00，下到大荒原湖边。眼前，白色的溪流一绺绺发辫般潺潺流进冰碛湖。湖水乳白。

大荒原的冰碛湖。

山路上缺水总是心里没底。即便浊水也接了一瓶。向前走了好远，暮然见到了清澈溪流。忙停下换水。这才发现，一个水瓶不见了。

立在原地想了想，放下包，原路回去。看见它静静躺在之前的溪边。哎，人疲劳时，脑子也不顶用。现在回看本不用想，就在上一个取水点呗。那时，真的立在那里定定思索了片刻。

浊水溪边，掉落的水瓶还在。

过了“大荒原”，又要爬升，又是一番考验折磨。

肌肉里的糖原耗尽。再没有上午大石上辗转腾挪的轻便灵巧。是真正的“举步维艰”。每提起脚，都是大腿带膝盖带小腿带脚踝带脚掌。不是说平时走路不这样。而是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只轻松的一带而过。现在，每一步都成了挑战。

有几段还颇为惊险。

过几处雪坡，有几次踉跄险些摔倒。说“险些”，心里却没丝毫庆幸。满满只是惊吓忌惮。这个年纪，对摔倒再没有年轻时足球场上倒地铲球的心态。每次趔趄踉跄的创伤，真的不比真正摔倒强多少。于心理，是陡然的紧张。于身体，是心慌和虚汗。

还有，从带冰的七八米高的石崖上攀爬下去。石上有冰，湿滑。又看不见脚下，还背着大包，手里，还挂着此时用不着又没处安放的登山杖。手攀着冰凉的石崖，满头热汗淋漓，那种极度小心翼翼的惊险紧张，现在还记忆犹新。

又过了一段雪道

好在路上的路标都清楚都很清楚。红白路标油漆在石头上，几十米上百米间隔不等。到了一个路标，应该能看见下一个路标。如果看不到，等一等。认真四下张望。有时，是山道回转，路标会出现在你想不到的方向。有时，是在石头不甚显眼的一面。或躲在阴影不显眼。经验是，见不到下一路标不要贸然前行。因为很可能会走错。特别是一个人，在没草没树、只乱石密布、步道又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每一程跟紧标志，真的很重要！

上山这一程，见到步行者渐多。有迎面过来的，也有后面赶上超过的。多是年轻人。三两一群。短打，背着小包。身型矫健步履轻盈。让人羡慕。

前面，又是一段山口前陡陡爬升。不急，坐下来喝水。顺手描了张一侧的山。身处高原加疲劳，喘气重、心跳急。握笔的手也抖得厉害。走笔太过用力，并不满意。

山道上又气喘吁吁写了一张山景

14:10 走到了步道最高点，也是整个Haute行程最高点。海拔2987米的Col de Prafleuri。

路上，海拔2987米的山口Col de Prafleuri

从这个山口回看，可以俯瞰走过来下来的山脉和走过的“大荒原”。前看，百米悬崖下，是另一片漫布着陈雪的荒原。荒原对面山腰上的Cabane de Prafleuri，依稀可见。那里，是路书上自己今天行程的终点。

山口回看走过的“大荒原”

小心俯瞰下面另一个荒原（石板外是百米山崖，相片上看不太出来）。

坐下打尖。喝水，吃东西，牛一般喘气。

后面上来一对年轻人，不多见地背着大包。男生讲着硬朗的英文。女生一头小辫撅着嘴并不接话搭腔。忿忿然坐在牌子下。男生旁边儿陪着小心。都说走山最磨人性情，但步道上这般闹脾气的女生却也少见。

没敢搭话。背起包一路走下陡坡。

话说上坡累人，下坡特别是下陡坡更累人且累心。路上碎石遍布，间或松土。又是几回趔趄踉跄，伤神累身。痛苦教训是：你的脚抬得再高，也没你想象那般高；你踩上的石头，远没你想象那般牢固；而那块松土，一定比你想象的溜滑。

总算上了平坦的石滩荒原。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走了几百米，一条湍急的溪水拦路。溪流不窄加水流湍急。网上看到，有人脱鞋蹚水过去。自己前后一番逡巡，决定冒险从溪流中间石头上跳过。那几块石头半沉在水里，看着光滑也不知是否稳固。在平时不那么困难的事情，如今经历了一番上山下山，外带二十几磅的负重，竟成了个挑战！

跨过溪流后，回看来时的路。

连续跳最后一跳完成的一刹那，竟然有些百感交集。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一路上，每次看地图都要取出的老花镜；每次踉跄趔趄之后的心悸心跳；迈不动步的疲惫；如牛般的气喘吁吁；还有砰砰敲鼓般的心跳。。。义无反顾老去的岁月，终于被这一跳尽数抹去。感激尚未完全背叛的身体。给自己这一天画上个完美句号。

。。。。。。

不过故事到这里，呃，还没完。

半山腰的步道终点山舍Cabane de Prafleuri已经近在眼前。看山舍前露台上人头攒动。人似乎不少。可自己的目的地，还在四五公里开外Dixence大坝底下。羡慕地看了眼头顶的山舍，继续赶路。

Cabane de Prafleuri和下面的神秘工棚（四点钟方向）。

山舍坡下，有一处工棚。好奇，近前查看。竟然看见一侧阴森森的涵洞。不知何用。猜，是不是春夏冰川消融沾水后的泄洪口？或者，是修大坝使用的工程栈道？

神秘工棚里有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涵洞

又是一番下坡路，虽不惊不险却也烦人。

正走着，脚下那么一滑。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重重仰天摔倒。躺在那儿，满眼蓝天白云。身体各处的疼痛开闸洪水般奔涌出来，让人窒息。好一阵不想动弹。等疼痛消退，慢慢坐起查看。除胳膊被碎石蹭出条长长血迹外，别无大碍。想想也沮丧。雪地冰石陡坡上皆全身而退，平路上竟实实在在摔了一跤。很让人无语！

后面赶上回来的人渐多。有大人也有小朋友。从谷底迎面缓缓走上来一对老两口。见到我很高兴。咦，你是不是昨晚住Mont Fort？是呀，我们也是的。我们见过你。彼此打过招呼，再聊，还是老乡。两口子虽原籍苏格兰和爱尔兰，现在却住在加州湾区的Marin County。于是又聊起加州愈烧愈烈的山火和越来越差的气候。我好奇他们如此快的脚程，竟然走在我前面去了大坝？哈哈哈，老两口大笑着忙解释，才知道他们从 Mont Fort回山下搭了火车汽车，一路到了大坝。再走上去住Cabane de Prafleuri。

前往大坝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