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十两金2022-09-03 19:23:18

(四)

   说起海生的棋艺,不得不从他偷书说起。文革初起时,全国所有的图书馆都被尊为“封、资、修”的滋生地而被封闭,就连大院里那个小小的图书馆也被贴上了封条。不过,整齐排列在书架上的书,还是能从窗外一目了然,每次打它面前经过,海生心里就多了一份想要进去看看的欲望。没多久,他就找到了进去的办法,在关的严严的高大的玻璃窗上,还有一对小小的气窗,他攀到窗上试了试,居然可以打开。气窗宽约20公分,正好够他钻进去,于是这气窗成了他的秘密通道。第一次进去,他从里面带出了三本书,一本是《复活》,一本是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集,拿它是因为封面上印着一个手执左轮手枪,戴着牛仔帽很帅的男子,他满心以为它和《复活》都是讲英雄好汉的书,结果两本书都很失望,他用它们从沪生那换回了一包咸金枣,自己则留下了一本杨官鳞的《中国象棋》上册,他拿着这册书在家里照葫芦画瓢和自己下了一个多月,出关后,居然已经打遍同龄无敌手了,再过一阵,他已经能赢老爸和其他来家里下棋大人了。于此同时,他也没兴趣去看棋谱了。

    因此,当老三在人群中坐下,就又一次出了名。下了三盘,连赢胡参谋三盘,还都是中盘获胜,惹急了人群中会下棋的,大伙轮番上阵,想把他宰下马来,结果都不是他的对手。

    下当海生杀得兴起,人群中有人说:“耿院长来了。”他一抬头,果然 是耿院长。害羞地说:“耿叔叔好。”

耿叔叔是军区总医院的正院长,也是梁家的常客,每次来,都要和老爸下三盘棋,耿叔叔棋艺很高,常常是海生和老爸联手才能赢他。

“耿院长,这小子可厉害了,和他干一盘。”胡高参总算找到一个为他报仇的人了。

“好啊,小三子,很长时间没下棋了,杀一盘。”耿院长高兴地坐下。

“你们交过手?”高主任有些明白了,原来他们都不是小三子的对手。

“哈哈,这小子不简单,凭你们那两下,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海生用当头炮开局,耿院长马八进七,周围的人全都摒信了呼吸,棋到中盘,两人杀得难分难解时,人群外响起一个宏亮的声音:“小三子,你怎么敢和你耿叔叔下棋!”

   众人让开,走进来的是梁袤书,他面带笑容地训斥儿子:“你呀,一点礼貌都不懂。”小三子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梁袤书当仁不让地坐下来。问:“该谁走了?”耿院长一笑:“好啊,你儿子给你布好了阵,你占为己有。”

   下棋的真没有一个嘴上饶人的。

   这情景海生早已司空见惯了,他对跟在老爸身后的林参谋会心一笑,悄悄地溜出了人群中。他没生气,更不用担心,因为林叔叔棋艺比自己高,有他在,大可以放心去玩了。

   小三子不知道今日这一战,竟然在大别山里扬了名,立了腕。他这个年龄,什么事都不过是一上玩字,不愁吃穿,不用干活,还不用上学,可不就剩下了一个玩字了吗。可是,和他一起躲在深山里的大人们,百般无聊,就把他赢棋的事编得绘声绘色,说给楼上的老头子听了,正好,许老头也是个棋迷,天天和身边这些老面孔下棋,早就厌了,一听还有这么个新鲜事,冲着梁袤书就嚷开了:“梁副司令,听说你家的老三棋下的好,叫他上楼来,我要看看他的本事。”

   梁袤书忙摇着手说:“不行,不行。小孩子都是闹着玩的,他那两步臭棋,怎么能到这儿来下。”

 “他娘的!你不去,我找人去。李秘书!”许老头亮着嗓门冲着在房子一角伏案工作的李秘书喊:“快去把梁副司令的老三找来。”

   此时的梁老三,正拿着个巨大的注射器当水枪,向一棵大树下的蚂蚁窝里飙水。这个注射器与擀面杖一般粗,灌满了水可以飙到五米以外,前天他溜进了医院的清洁间,一眼就相中了它。乘没人顺手就偷了出来。正当他和蚂蚁大战,猛一抬头,发现林叔叔和楼上的李秘书站在面前,脸都吓白了,以为他们是冲着注射器来的,急忙把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看着他们,生怕他们把自己的新武器缴了去。

 “小三子,你躲在这干吗呢?快走,有事找你。”李秘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吁了一口气的海生,随着李秘书上了楼,走进一间宽大的房间,一见眼前的架式,又是一阵紧张,站在门口不敢再向前。房间里,老爸和几个熟悉的叔叔站的站,坐的坐,中间威风凛凛坐着的,正是他曾在门洞里窥见的黑脸司令许世友。

 “还不叫许伯伯好。”梁袤书一发指令,海生立即跟着说:“许伯伯好。”

   许老头看着他,咧嘴一笑,和蔼地说:“过来,小三子。”

   都说许老头笑里都带着三分杀气,难得今天笑容里连一分杀气也看不到。

 “不要怕,小三子。”说话的是许老头的保健护士小徐阿姨,她来领着海生走到许老头跟前。

   老头子指着茶几上的棋盘说:“小三子,和耿院长下盘棋只准赢,不准输。”

   这厢海生战战兢兢坐下,那边耿叔叔叫屈了:“为什么是我下,首长把小三子叫来,还是首长下吧。”

 “不行,你是院长,他下的好也是你说的。”许老头才不和他讲理。

 “这和院长有什么关系。”耿院长嘟噜着坐下。

 “小三子,别害怕,有我呢,杀他!”在许老头嘴里,下棋叫“杀一盘”,吃子叫“杀一个”,将军叫“杀你”。这个没仗打的将军,只好拿下棋出一口“杀”气。

   说来也怪,平素稳稳当当的耿院长,这盘棋却是昏招叠出。倒是小三子走的有板有眼,不一会就已兵临城下。最起劲的是许老头,不停地说:“打他的马,踩他的炮,为什么不将军!”还嫌不过瘾,手都伸上了棋盘。当耿院长无法招架时,他转而又帮耿院长出主意,等到耿院长弃子认输时,他嘴里的话就更不好听了:“我的大院长,平时看你挺厉害的,怎么连个小孩子也下不过。”

 “我认输,我让位,请首长上座。”耿院长怏怏地站起来说。

 “对了,首长来一盘。”李副参谋长等人一边起哄,一边把企图阻止的梁袤书硬生生推出门外去。

   小徐知道老头子要下棋呢,哄着他说:“好呀,首长和小三子,你们老少下棋不用讲规矩。

 “你们下不过,我可是不怕他。”许老头被哄得煞有介事坐下。原来,许和尚下棋,也是要端足了架子让人抬。可见不管什么人,一旦高高在上,面子就成了心病。

   海生还没到揣摸别人心思的年纪,他拿起棋就横冲直闯,弄得许老头的棋一点便宜也占不到,眼见一个马成了瓮中之鳖,老头子一急,硬要把蹩了脚的马跳出来。

 “不能跳。”小三子说着把马放回原处。

 “谁说不能跳,别人的不能跳,我的就能跳。”老头子凶巴巴地说。

 “不行,你这叫赖皮。”小三子从来没见过这样下棋的,毫不客气地说。他哪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把旁边观棋的都吓了一跳。

 “好,好,这个马老子不要了。”堂堂的许世友和别人下棋时,跳蹩脚马,隔两个子打炮,是常有的事,今天在小孩子面前,却不好耍赖了。

   一看首长要输,一群参谋干事都围着出主意你。到最后,还是被小三子的马后炮将死。老头子不服输,嚷着三局两胜,又下了一盘,还是赢不了小三子。他一句话不说,黑着脸摆好了第三盘。小三子心里想好了这一盘只让他进攻,自己只守不攻。守着守着,还是忍不住走了一步将军抽车。许老头棋下的一般,但回棋的方式足以传世,请诸位拭目:眼瞅着大好形势一下就扭转了,他脸上开始挂不住了,嘴里不停地说,你偷吃我的车,你耍赖。小三子当然不愿背黑锅,回道:我没赖。你没赖怎么会把我的车吃了,你重新走一边给我看看。小三子把棋摆回到将军前,老头子就从这步开始重走。小三子跟着下,走完才发现,老头子偷偷已经回了棋。只是这步棋是小三子三步之前就算好的,除非回到三步之前,否则是解不开的。小三子得意洋洋地看着抓耳挠腮的老头子,浑然不觉旁观的叔叔阿姨在给他递眼色。幸好这时林参谋一声报告,走了进来说:去梅山水库游泳的人都已上车了,就等小徐和小三子了。高主任忙说:你们快去吧,我来下。硬是把小三子赶走了。

   下了楼,上了车,林参谋立刻说:“你怎么能赢老头子的棋呢,楼上那些人从来不敢赢棋,谁赢,谁挨骂,直到下次输给他,才不骂。”

 “那么刚才耿叔叔输了怎么也挨骂?”

 “哈哈。”小徐阿姨笑着说:“那算不上骂,那是挖苦,脸都没黑呢。”

   海生眼前出现许老头黝黑的脸,心想,再黑还能黑成什么样呢。

   打这以后,许老头再也不和小三子下棋了,变成每次下棋,就叫他站在旁边当参谋。从此,海生就可以自由在楼上通行了,不下棋的时候,他就去警卫排的宿舍玩。许世友的警卫排,恐怕是中国军队里最特殊的一群战士,每个人佩带四件武器:一把折叠式自动步枪,一把六四式手枪,一把战刀,一把德国匕首。清晨,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他们已经站在晨风里开始练武。不论春夏秋冬,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他们的总教头——许和尚,起得比他们还早,亲自督操。从拳术、棍术、刀术直练到耍板凳,样样都要学。小道消息传许世友的卫队人人都是以一抵十、以一挡百的高手,如今海生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其中海生最佩服的是一班长大郭。大郭人如其名,高大健硕,徒手擒拿功夫了得,排里无人可比。碰上特殊情况,他往那里一站,真像城廓一般,他在海生眼里,就和三国里诸葛亮身后的赵云一般英雄。更怪的是,和大郭叔叔在一起时,海生心里完全没有与大人交往时的胆怯和小心,总是放得开开的,并且一点也不会做那些调皮捣蛋的事。

   没多久,早晨习武的阵容中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手脚虽然生涩,却有板有眼,他自然就是海生。这个时代,武斗盛行,一个男孩最时髦的追求,就是有一身武艺,能征服所有的人。就像已经去当兵的海生的大哥津生,当兵之前他和一帮大院子弟个个练的膀大腰圆,走出去谁也不敢惹他们,而大院的孩子们有了他们保护,自然没人敢欺负。现在,习武的机会意外来到面前,激发了他全身的热情。他破天荒自觉自愿早起,每当早操者的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揉着眼睛,拖沓着鞋子跟了出去。弄得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沪生牢骚满腹:“你疯啦,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吃饱了撑的!”

   海生跟着警卫排练武,许老头看了喜在心里。他亲自找来一截竹子给他当棍使。练刀术时,允许他拿着刀鞘比划。用小徐阿姨的话说:老头子自己的孩子也从来没有这个待遇。此话不假,海生见过许伯伯的女儿,就在这个361医院当兵,和父亲长得很像,来看父亲时,总是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正当海生在他的小世界里初尝许多新鲜事时,外面的大世界却是危机四伏,尤其是震惊全国的7·20事件,直接影响到蛰伏在大别山的许世友。

(五)

   1967年7月20日,华中名城武汉,发生了造反派和部分解放军揪斗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的事件。约有十万军民参加了揪斗大会,会后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该事件真正可怕的不是幕前,而是背后。神秘的毛泽东此时正下榻在武汉东湖,声讨中央文革的游行示威,直接震撼着他的窗户。作为1936年西安事变的最大受益者,文化大革命的最高统帅,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事发当天,在全国视察中从不坐飞机的毛泽东,坐着飞机匆匆离开了武汉。

   7·20事件后,时任武汉军区司令员,和许世友一块参加红军,数十年风雨同舟的老战友——陈再道,立即被中央文革指为幕后黑手。陈再道不服气,只身前往北京述职,他一进京城就被软禁了起来。随即,一场更可怕的风暴席卷着神州大地,全国各地到处在抓“李再道”,“张再道”,“穿着军装的走资派”。各种坏消息频频传进大别山,先是南京的造反派抄了许世友的家,接着造反派得知许世友藏在大别山里,酝酿着冲进大别山,活捉许世友。心情恶劣的许世友在梁袤书等人反复劝说下,才同意转移驻地,住进了某军营的一个山坳里。

   山坳向南的坡地上,原来是部队的生产地。现在,生产地上临时搭建了一排茅屋,茅屋看上去和别的部队营房一模一样。粗大的毛竹充当屋梁,屋顶上铺的是山上的茅草,外墙用泥土夯成,里面的隔墙用剥了皮的麻杆编成的,两面糊上报纸就算是墙了。窗户上没有玻璃,用细小的树枝编成方框形,挂在窗户上,打开时,用个竹杆往外一撑就行。海生很喜欢这种窗户,因为上面长满半绿半枯的树叶,树叶中还挂着各种果子,果子和树叶散发着不同的清香。

   但是,老二沪生却无法忍受这么简陋的住所。兄弟俩虽然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习性喜好,却是各不相同。沪生喜欢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凡吃苦费力的事绝不干。自从住进着泥巴地的草棚里,就没有一天不发牢骚的。

   和胆大包天的海生相反,沪生胆小、脆弱,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刚强的影子,与将门之子的名头反差太大。记得兄弟俩一块去打预防针,针头还没进去,他就“哎哟,哎哟”乱叫唤,叫得跟在后面的海生一看见针就起鸡皮疙瘩。

   沪生如此胆小,和他幼年时一场事故有很大关系。在沪生两岁时,有一天带他的保姆把一罐刚烧好的鸡汤放在桌上,去忙别的事,在桌底下转悠的小沪生闻到鸡汤香,被肚里的馋虫指引,先从地上爬到椅子上,再站在椅子上去搬那一罐鸡汤。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其难度不亚于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可见两岁时他还是很能吃苦的。结果,滚烫的鸡汤倒翻下来,冲着小沪生还没发育的胸肌而去……。据说沪生被烫到之后,整整嚎了四天。第一天嚎啕不止;第二天感觉累了,大哭中夹着干嚎,所谓干嚎,就是有一搭没一搭,间中略带起伏的那一种;第三天,是干嚎夹着干哭,哭虽成了陪衬,嚎却让人揪心;第四天是哽咽里夹着干嚎,常让人有断气之感;到了第五天,所有的嚎和咽停止了,正怀着海生的刘延平,心里比1949年10月1日还高兴。只是沪生这一辈子的元气全在这四天里耗尽了,只留下胸前好大一块疤。

   此后,一岁又一岁,人长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他胆子虽说小了,嘴巴倒是练甜了,成了梁家第一甜嘴。嘴甜是世上胆小者必备的武器,胆小嘴又臭的人,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嘴甜是必须的,嘴上吃点亏,实惠却得了,胆小也就间接成了优点。上下几千年,中国的老百姓不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吗?相反,那些嘴硬的,几个有好下场!

   搬到草棚没多久,海生盼到了一个好日子——中秋节。老王和小王两人为了调剂这里无聊又焦虑的生活,土制了一个烘箱做月饼,有广式的,苏式的,甜的,咸的,可把海生高兴坏了,天天跟着他们忙活,等到月饼出炉那一天,香喷喷的味道弥漫着整个草棚。更想不到的是别的人每人四个,沪生和海生一个人八个,原因很简单,草棚里就他们两个孩子。一个人有这么多月饼,海生做梦也没做到过,他守着一堆月饼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们是响当当的高干子弟,吃,穿,用的却和平民百姓的孩子一般,海生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两个哥哥穿不下传给他的,年年吃月饼,那也是兄弟几个分着吃,哪见过这许多。

   过了中秋,梁袤书奉命回宁办事,临行时特别叮嘱两个儿子要听话,不许吵架打架。老爸前脚刚走,老二就瞅着机会,跟着采购车去六安玩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在回来的路上,经不住颠簸,中午在六安馆子里吃的好东西全吐了。吐完了,又饿得慌,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还剩下的两个月饼。回到了草棚一看,放月饼的盒子早已空空如也,不禁火冒三丈。

   他找到了正在外面操场上闲荡的海生,气呼呼地问:“盒子里的月饼呢?”

 “吃了。”海生底气十足地说。因为他事先请示了林叔叔才吃的,林志航当时还觉得老三有些大惊小怪的。

 “谁让你吃的!”沪生抓住海生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

 “为什么不能吃!”海生也急了,反手去抓他的衣领没抓到。

   这时的老二,已经比老三高出一头,看到老三想反抗,身高臂长的他。照着老三的脑门就是一拳,打得老三生疼。吃了亏的老三见打不到老二,转身拣起一块大石头,不由分说朝老二冲去。一看老三要拼命,老二撒腿往草棚里跑,警卫班的大郭叔叔闻声出来,赶紧上去缴了老三的械。挨了一拳的海生满腹怨气,一个人坐在操场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小兄弟的打斗,惊动了草棚里的许老头,他听大郭把事情的原委说完,虎着脸说:“大的怎么能欺负小的。去跟老二说,再欺负弟弟,就关他禁闭!”大郭前脚走,他又对李秘书说:“去把小三子叫来,给我当参谋。

   小三子一听老头子招他进去,委屈的小脸上顿时云开雾散,气也不生了,高高兴兴地跟着李秘书进了屋。其实,发嗲和发倔,原本就是一对孪生。

   海生虽然深得许老头喜欢,大多数时间还是不敢造次。没经大人招呼,他从不敢进许伯伯的房间,碰上老头子生气,更是连声都不敢出。就说此刻,海生正陪着老头子和陈院长下棋,李秘书过来说:“首长,张春桥同志来电话,请你去接一下。”许老头一听就唬下了脸,过去拿起电话说:“我的大政委,你找我是想请我喝酒呢,还是想请我吃药。”听对方说了一会,他干脆地回道:“不去。我身体不好。”随即把电话挂上了,一个人气呼呼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地说:“叫我去上海,肯定不安好心,要抓老子,老子才不上当。”海生吓得站在棋盘前一动不敢动,过了一会,沿着桌边悄悄溜到门口,出了门,撒腿就往警卫排跑。

   逃进警卫排煞有介事地在大郭叔叔一帮人面前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老头子发火了。”

   警卫排的战士都见过老头子发火,也最怕他发火,如今看到小三子这种级别的也吓得屁滚尿流,个个兴灾乐祸。

   笑完了,大郭问他:“小三子,你见过你爸爸发火吗?”

   这群警卫员,公认梁副司令是最没架子的首长,从来没见过他发火。

 “见过,他一发火,就把牙咬得紧紧的。”

   二班的沈班长问他:“他发火你害怕吗?”

 “当然怕,我就找个借口,有时拎起热水瓶去打水。有时去倒烟灰,乘机溜走。”

   跟着,海生讲了一个故事,这是他迄今为止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事情发生在1964年暑假里。一天,按计划,海生要跟津生、沪生去看电影。临出门时,天空下起了大雨,三个人只找到一把伞,津生和沪生嫌不方便,就叫海生呆在家里。海生才不愿意呢,盼了几天的电影怎能因为下雨就泡汤呢。他坚持要跟他们去,老大、老二没办法,只好三人挤在一把伞下出了门。路过老爸办公室时,津生、沪生说要上厕所,就带着海生进了办公楼,他们叫海生在前厅的沙发上坐着等,俩人却借小便的名义,从另一个门溜走了,等到海生去找他们,早就没了人影,门外又是大雨瓢泼,只好一个人缩在沙发里生气。

   近中午时分,梁袤书从会议室出来,路过前厅,发现小三子坐在那发呆,原本开会开得不顺心的他,立刻不高兴了。等小三子把事情经过一讲,两个腮帮早已紧紧地咬在了一起。一句话也没说,叫来勤务兵,把海生带回了家。

   中午开饭时,津生和沪生回来了,两人坐上饭桌,一看老爸黑着脸,只顾自己吃饭,就知道要倒霉了。老爸一直不出声,他俩就一直不敢碰筷子,剩下海生自己,仅凭饭厅里凝固的空气,就把他吓得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不容易捱到老爸起身去盛汤,沪生赶紧抓起桌上的馒头,恶狠狠地就是一口!你说你饿了,吃相好看一些总是可以吧,偏偏这难看相又被转身回来的梁袤书看见,这下可把他肚子里的火点着了,隔着桌子就把碗里的汤泼出去了,沪生瞬间就成了真正的落汤鸡。接着,梁袤书抓起面前的馒头,一个个砸过去,口里还不停地骂:“我叫你吃,你这个混蛋!”沪生吓得赶紧往桌底下钻。梁袤书把一盘馒头砸完了,心里还不解气,一巴掌就打在一旁坐着的津生头上,打得津生抱头鼠窜,拔腿就往外跑,他这一跑,提醒了躲在桌底下浑身发抖的沪生,跟着他就往外跑。梁袤书放弃了追杀,饭也不吃上楼去了,只剩海生一个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离开是非之地好,冒雨跑进了院角的杂屋里,那里有个他用稻草铺的小窝。未几,透过门缝他看到沪生淋着雨在院子里转悠不敢回家,就赶紧把他叫进来。沪生进来后,往草堆里一坐,抹干脸上的雨水,竟然当着饿坏了的海生面,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原来,老爸用馒头砸他时,砸一个,他接一个,砸两个,他接一双,一点也没耽误。

   发完脾气的老爸,叫来警卫员小杨,去把三兄弟一个个找回来。最惨的是津生,躲在放煤的棚子里,又冷又没馒头吃,小杨找到他时,满脸都是煤灰,只剩两个眼圈那儿还有一圈白。

   海生嘴里的故事,远没有我们看到的文字精彩,但他总算讲完了这个故事,恐怕这是他迄今讲得最精彩的故事。

   军队大院里的孩子,虽是时下中国唯一能够昂首挺胸,天不怕地不怕的宠儿,但在父辈面前,丝毫不敢放纵。原因很简单,这些建国功臣虽然不会教育孩子,却不是不管孩子。“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几个古老的汉字,革命还没革到它头上呢。所以,这群宠儿也就是在外人眼里风光而已。这世上任何代沟,都是当父母的自己挖出来的,包括受过大学教育的梁袤书,虽然甚少打孩子,但也很少和他们有亲密的沟通。家里的照像薄中仅有一张他抱孩子的照片,那孩子还是被全家人人宠爱的小燕。很得父亲喜爱的海生迄今没有留下被父亲拥抱或亲吻的印象,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福气。

   言归正传,月饼风波在小哥俩之间没几天便烟消云散了。是老二抢在老爸回来之前主动找海生,求他不要在老爸面前告状。其实,海生的脾气,受了欺负是从不告状的,反倒是沪生,告状是他的武器。喜欢告状的人,自然是怕别人告他的状。当哥哥的现在主动示弱,当弟弟的乐得乐的做好人,连个条件都没提就答应了,省了沪生已经放在兜里的两块糖。

   在南京就已风闻此事的梁袤书,回到大别山后,一看兄弟和好如初,批评了几句,就算揭过去了。他正忙着应付一件更重要的事,他从南京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南京的造反组织“五湖四海”已经到了合肥,正和安徽的“五湖四海”商议到大别山抓许司令。

   听了梁中书的汇报,老头子袖子一捋说:“*****的,来吧,老子正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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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vie9992022-09-03 21:01:59
故事精彩,谢谢作者。
绿珊瑚2022-09-03 23:07:05
喜欢
可能成功的P2022-09-04 08:33:07
精彩,去补前面几篇。